江南之行从一开始便隐隐透着与燕京、燕北的联系，之后更是让容秦查出了以林氏、崔氏为首的诸多世家私扣税粮与鞑靼的走私交易，煊赫上百年的林氏一族也因此被抄家灭族，好在其反应及时，又有苏州沈氏在谢昭婉的说服之下及时相助，最终得以断尾求生，虽说大伤根骨，但终究得以保全了大半族人的性命。
然而，这件导致林氏遭遇近乎全族覆灭的大难的幕后黑手却是远在清河的崔氏。
可这件事情深挖下去却不止于此，这看似是崔氏在皇帝示意下丢给世家的死亡通知，实则却是崔氏一场堪称绝妙的欺下瞒上，将自己走私粮食的事完美地按在了林氏的头上，将自己与同样为得利者的四皇子洗得清清白白，顺利登上了太子之位。
“可，这又是为了什么？”
江南得到的证据在这时发挥了作用，何皎在看过字据与粮册的摹印之后不疑有他，可还是对此无法理解：“太子殿下是储君，要是燕北因此没能守住，损害的也是未来要交到他手上的江山。“
谢昭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谁知道呢？或许现下靠着崔氏才能坐稳储君之位的太子殿下，已经没有能力反抗崔氏了也说不定。“
“穷且益坚之人终究是少数，坚守己心在何时都是珍贵的意志，中途没能坚持下去的，抑或是顶不住压力而改变的才是常态，当年的四殿下满心一统天下造就盛世太平，现下的太子殿下却未必还愿意。“
她话中有话，又旁敲侧击不肯明说，引得楚凌月干脆直接问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别同我说废话绕弯子。”
“公主也太过分了，我的话怎么能说是废话呢？”
谢昭婉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随意地开口：“我想问，公主在燕北多时，所见所闻已不少，是否还愿意不忘初心，坚定自己最早的定下的理想呢？”
“呦，你什么时候还开始问起这些废话了？”
楚凌月没好气地俯身强调：“我没有变，也不可能变。”
上辈子的遗憾与愧疚，这辈子楚凌月会一个一个地让它圆满。
“行吧，我知道了。”
谢昭婉嫌弃地对她做了个快滚的手势：“别在这里烦我了，待用了晚膳后燕北王还有些事找咱们商议，你先走吧，放我一个人清净一会儿。”
纷雨之事，谢昭婉斟酌几番，终究还是没有对她们说起。
商议既在晚膳之后，那便不太可能前去燕北王府，反而是燕北王与何清澜坐着一顶低调的青布马车从后门进了祝府。
“打赢鞑靼，下策是不管那些细作，直接正面用兵，中策是抓出细作，继续和鞑靼磨洋工，上策却是让他们不战而降。”
谢昭婉坐于燕北王侧首，另一侧则是楚凌月，明仪郡主何皎背手站在燕北王身后，何清澜不知从哪弄了个轮椅来，正半死不活地靠在上头。
这次会议瞒着那些将领，只有寥寥数人参与，在这些人之中，除了甚少见到谢昭婉的祝布政使之外，无人对她的制定的计划有半点怀疑。
“鞑靼与我们斗争多年，双方早已结下了血海深仇，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战而降？”
祝布政使只觉得这些孩子也太儿戏了，王爷竟也陪着他们闹，且不说明日鞑靼便要突袭，只提将这些有可能与鞑靼合作的将领们俱聚集于雁郡，就让他这个布政使头皮发麻了。
“祝大人莫急。”
谢昭婉不紧不慢地继续道：“现下鞑靼唯一人势大，若我是苏赫巴鲁，我也免不得想南下争一争，反正整个鞑靼到头来都是我的，我若是多打下了几块地，未来肯定也是我的，何乐而不为呢？”
“祝大人您瞧，现下的鞑靼不似咱们汉人一般，继承汉位还要尔虞我诈地夺个嫡，自然可以把全副心力都放在攻打我们之上，便是登不上王位的王子，也可以借此扩大自己的领地，可若是他们需要夺嫡了呢？”
她停顿了片刻，粲然一笑：“一小块领地，也远远没有一整块鞑靼来得好，况且，若是大家都认为自己有继位的可能，又有谁会愿意为他人做衣裳？”
“不可能，苏赫巴鲁的母族十分显赫，其母又是大王妃，鞑靼可汗老迈，便是现在想扶持新的王子也已经来不及了。”祝布政使想也不想便否决道：“还不如好好地借此机会把那些该死的细作都抓出来。”
“容侍郎可有意见？”
祝布政使干脆转头对容秦问道：“容侍郎是钦差正使，怎么反倒和世子殿下一同埋头搞什么书院，将军政大事都交与县主决断呢？”
虽这话中无一词轻视，可祝布政使轻视的态度已显而易见。
在一片沉默中，容秦仿佛没听见祝布政使之言般悠悠开口：“我倒觉得此计可行。”
“至于为什么，祝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容秦看着祝布政使，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当下非战之时，更非能胜之时，即便我们能一举打退鞑靼，也无法重创他们，既然如此，便无法彻底解决鞑靼的隐患。”
“且不说那些年复一年的打谷对边境百姓的伤害犹如软刀子割肉，单提待苏赫巴鲁继位后稳定局势后，大人认为他会不会故技重施，再一次想染指中原呢？”
“坦白和大人说罢，本官与薛镇抚使上书陛下请求援兵的信件迟迟得不到答复，只有王爷上书要求的粮草已在途中，这意味着京师三大营的援军已经不可能及时赶到了，而燕北军不足以让我们与鞑靼正面开战。”
这话由容秦说才最为讽刺，因为他本人就是皇帝下派的钦差大臣，可皇帝下派他并不只是来帮忙的，既有薛泽在场，旨意里真正的意思，其实是让容秦来探查燕北王有无隐瞒的。
随着作为二人之间稳定剂的燕北王世子的牺牲，少年相交的情谊在日复一日的弹劾与猜忌中消磨殆尽，为儿子扫除障碍、收拢兵权的心战胜了皇帝对燕北王的信任。
能及时给来粮草，又派来立场公正、不可能诬陷或包庇的容秦，已经是皇帝为燕北王所做出的最大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