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守卫队出来后,月亮已经初升,两姑娘身心俱疲也失去了继续逛街的心思,找了个就近的馆子随意填饱肚子之后,一道返回了下榻的旅馆。
苏意全身浸在温热的洗澡水中,闻着弥漫在空气中清淡舒缓的橙花味道,才觉着整个人都活过来。这两天紧锣密鼓的惊吓比以往的三年都要多得多。而且其中某些事情的时间点实在是太过于凑巧,就仿佛被一团掺杂不清的线缠住了脑子,甚至找不到线头在哪,苏意摇了摇头,抹了把脸上的水,然后起身。
她一边用毛巾把头发擦干,一边第101次的在脑中呼唤着系统,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音。
这都什么事啊……
她重新放了一池洗澡水,往浴缸里滴上三四滴的橙花精油,准备叫安娜进来洗澡。
灯光下,安娜正用软布细细的擦拭着画的玻璃,然后用白天在街市买的画框替换了原本旧的,连款式和颜色都是一模一样,似乎要保留下画最初的模样。
苏意静静的靠着门口没有说话,等到安娜完成手上的一切活动的时候才出声。
“安娜,可以进去洗澡了。”苏意招呼道,虽然好奇安娜对这幅画的态度和故事,但她不会去问,不是怕触及对方的逆鳞,而是怕不小心挖到别人内心深处流脓未愈的伤疤。
“小姐,有兴趣听关于这幅画的故事吗。”安娜知道苏意一直很好奇,她并没有抬头。
“有兴趣。”苏意看着安娜的一头卷发似乎沾满了灰尘般,即使在这么明亮的灯光下还是黯淡无光,“但是不急,你先去洗个澡,等你洗好澡后还想说,我一定听。”苏意温和的说道,然后从安娜手中轻轻的接过那幅画放在两铺床中间的床头柜上。
安娜听话的点了点头,然后进去了浴室,洗了很久,久到第一壶苏意泡的洛神花茶完全冷掉。苏意也没有催促,而是重新泡上了第二壶并往房间里面的小壁炉里添了一些柴火。
虽然已经是早春了,但是到了夜间还会有点冷。
正在苏意将第二壶花茶端到小壁炉温着的时候,安娜带着一身水汽热气腾腾的出来的,洗了澡她似乎精神了许多,苏意微微放下心来。
她招呼安娜来到小壁炉前入座,将粉红色的花茶倒入了瓷白色的杯子里,酸甜清香的味道配合上柴火燃烧时的噼啪声,让人身心都被烘得干燥温暖。
安娜端着茶杯,借着手中的暖意,缓缓说出了一个故事。
“我是在狄通城的贫民窟出生的,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一个妹妹。父亲原本是一家富户家的奴仆因为犯了错被赶出了家门,受户籍限制父亲只能去码头做苦力。”
“穷的时候是真穷啊,在夏天基本只穿着一条裤子还要格外小心,不然裤子破了就只能光着了,冬天的时候也没有足够的防寒衣服御寒,经常是一家人锁在同一张被子里用体温互相取暖,但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和和气气,却也不会觉得太苦。直到那一年秋天…”安娜喝了一口花茶,将喉咙里的颤抖咽了回去。
“有一天父亲从码头回来,给我和妹妹都买了礼物,甚至还带回来了一只烤羊腿。在餐桌上,父亲很高兴,说是自己托关系找到了一份好工作,虽然工作的地点很远不能带上我们,但是酬金非常丰厚。而且主人家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之前的仆役因为做出了成绩,主人家为了表达感谢不仅赏了那奴仆一大笔的前,还帮着脱了籍,才就有了职位的空缺。”
“但是母亲的身体状况并不能支持长途跋涉,也不能同时照顾两个孩子,所以父亲在征得主人家的同意之后要将妹妹一起带走。虽然我百般哭闹,却也无计可施。父亲临走前一晚,带我出去码头看日出让我以后好好照顾母亲,那幅画,就是当时画的,他说看到这幅画就仿佛一直待在我们身边一样。你说他那么粗糙的手,居然能画出这么细致的画。”安娜抚摸着画上鹅黄色的太阳,轻笑道。
“第二年春天,我们收到了父亲寄回来的钱,是父亲在码头搬搬抗抗好几年的收入。同时也收到了给我们写的信,他说主人家对他很好,甚至还帮妹妹找到一间私人学校读书。在信里还附上了一张照片,上面的父亲和妹妹笑得很开心,甚至妹妹还胖了不少。我们也很开心,拿着这笔钱离开了贫民窟。母亲的身体似乎也跟着好转了起来,我以为,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但是……从那时候开始,便再也没有了父亲和妹妹的任何消息。”
苏意看着安娜悲伤的神情,并没有打断她,而是帮她将茶水见底的茶杯续上新茶。
“我们用尽了所有的方法都找不到父亲,钱很快用完了,没办法我们只能又搬回了贫民窟,为了维持生计,我只能重新回到当初父亲的位置做起了苦力,虽然受尽了欺负,但是也算是保持跟父亲的最后一点联系。就这样过了几年,母亲在遗憾中走了,我也离开了那个码头,虽然我尝试去找过父亲,但是世界这么大,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再然后跟人打架打输了就遇到了凯…伯爵大人。”
夜已经深了,安娜的故事也讲完了,整间屋子除了噼啪的柴火声,竟寂静如此。
苏意张了张嘴,却一时想不到要说些什么。安慰?徒劳的安慰只会让对方感受到敷衍,何况这世间并不存在感同身受这种事情。
苏意端起手中略微有了凉意的洛神花茶,接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那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哥呀。”
原本还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安娜顿时暴跳如雷,她一骨碌的从单人沙发上跳了起来,大声说道,“我…他,你哥就是个变态!”
“他到底怎么你了。”苏意戏谑的看着眼前仿佛被重新注入生命力的小女仆。
“我…他,反…反正他就是个变态。”安娜的脸也开始红了,说不清到底是气红的,还是其他什么。
果然,两个人的关系并不简单,在伯爵府的时候,每次反派哥哥见到安娜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跟在她身后,手跟嘴巴完全都不闲着。虽说她哥确实长了一张好脸,但是却从来没有见他对其他的女孩子这般行径,唯独对安娜是那么的与众不同,甚至还在行动前一晚让她带上安娜走。
看着之前的压抑的氛围一扫而空。苏意站了起身,轻轻将安娜抱进怀中,“宝贝,没关系,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我在哪,哪里就是你的家。”
安娜在苏意的怀里安静了下来,好一会才回抱住她的小姐,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对了,明天要去一趟守卫队,告诉史丹尼一声,说我们还是继续住在蔷薇庄园吧,你父亲的画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庄园,虽然不确定他是否在庄园待过,但是好歹也算是一丝线索嘛。”苏意放开安娜道。
这丫头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告诉她画的故事,也就这点子小心思吧,反正住哪不是住?
“但是小姐,你不害怕吗?”安娜眼看苏意直接点明了主题,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有什么好害怕的,既然那只是一种物质并且史丹尼也说过会彻底清洗干净,应该就没问题了。而且后续我也会请人将庄园进行一次大改。”也实在不忍心那个原本那么美丽的庄园从此消失。
安娜又开始出现那种纠结的表情,她看了一眼苏意,似乎想说什么,后又低下头用发旋对着苏意,然后过几秒钟又忍不住抬头看着她。
苏意实在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安娜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小姐,修房子……要很多钱吧?”
苏意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她摸着小女仆那蓬松的小卷毛,笑着说:“傻孩子,你去把随身带着的小箱子拿过来。”
那个箱子是从出门开始,苏意就要求安娜随身带着的木箱子,不重,也不起眼,虽然乖乖的按照吩咐不离身,但她一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苏意示意安娜打开看看,小木箱子分为三层,第一层是满层的首饰品,是苏意日常所带的首饰,虽然没有收藏价值,但是每件都是皇宫出品的精品,深受贵族和民间富户的追捧,即使单拎出来卖也能卖上个好价格,安娜见状安心了不少;
安娜打开第二层,顿时眼睛都直了,里面铺了满满的一层金币,这种金币极具收藏价值,即使每一枚流通到市场上,都能抵得上一家人一整年的开销;
安娜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受到了震撼,在以为就此为止的时候,苏意叫她打开第三层,第三层居然是满箱的纸,安娜疑惑的展开,里面的哪是纸,明明的宝贝啊。全部都是王都的商铺地契和一些住宅地契,包括他们之前住的那间伯爵府的地契也在里面,可以说,伯爵大半个家底都在这个箱子里面了。
苏意见安娜呆若木鸡的样子,不由得暗自感叹自己的英明。
在苏意她哥还是加入三殿下麾下之后,苏意深感无力,认清自己还是改变不了最终被流放的结局后,便开始准备这个跑路的小箱子了,她唯恐流放的时候会被抄得一干二净,无论是哪个世界,苏意都深深的体会到没钱寸步难行的人间真理。所以动用了一点小手段来了个偷龙转凤。
第一层是她通过其他人帮忙购买的首饰,第二层的金币小部分是她托人收集的,其他的都是她的反派哥哥弄来的,她也很直接的跟她哥说,如果他不能放弃谋反,就给她钱,总要给他亲爱的妹妹留条后路吧。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她哥哥那么疯,在谋反前一晚拿着一整叠的地契房契悄咪咪的来到她房间,自豪的说全部的家底他都全部洗白了一遍,让她放心大胆的用,如果行动成功了最好,如果行动失败了,也保准不会让他亲爱的妹妹降低一丝生活水准,让她带着安娜逃吧,去过海阔天空的日子。
虽然苏意无力吐槽,但是值得安慰的是没有枉费整整做了三年的蛋糕给他吃。所以在那天他假死潜逃,苏意也完全不意外,换作是她,都会想尽办法逃出来,大不了重新换个身份,只要有钱,也是能过得潇洒恣意的。
史丹尼办公室。
史丹尼在听到苏意两主仆的决定之后,再看向她们的目光就像看两个傻子。明明可以打申请住到方便热闹的城里去,却非要回到那个鸟不拉屎的破房子去,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你们两个小姑娘都不害怕吗?”史丹尼矜持的问道。
“你不是说彻底清洗干净之后就没问题了吗?”安娜问道。
“虽说如此……”他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小姑娘,她们不会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他之前还听过有人会专门不停地买凶宅,据说那个人有严重的睡眠障碍,生活中不能接触一点阳气,只有到了凶宅那种阴气重的地方,才能安然入睡,甚至还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换上一套以保持阴气长盛不衰。
“但是你们也看见了,那栋房子早已经破破烂烂的了,修缮这样一栋房子,劳心劳力不说,还特别的烧钱,有这钱,都能在城镇这边买上一间不小的、地段好的房子了,蔷薇庄园占地是挺大的,但是我看你们两个小姑娘,也没有必要住那么大的房子,有点什么事也没个人帮忙。”史丹尼继续苦口婆心。
“呵…钱ba……”
苏意及时用手捂住了旁边准备叭叭的小嘴,自从安娜昨晚抱着箱子傻笑了一整晚之后,这货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甚至都能看到她的灵魂凿着写上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财大气粗。
“哦,是这样的。我这个人神经衰弱得有点严重,特别在我哥哥……之后,有点动静就会惊醒,就像昨晚一样完全没有办法入睡…而且能被改判流放已经是安洁莉娜尽最大的努力了,我不想再给她填麻烦了。”苏意当场摘下墨镜示意对方看看她忧郁的黑眼圈,不得不说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虽然事实是被安娜这个财迷的傻笑声吓得整晚没敢睡,就怕她一个控制不住自己半夜发疯去敲醒整个镇子的门,告诉大家,她终于达到人生的巅峰成为富婆了。
也是,以前是一整个伯爵府的用度,现在却缩减到两个人,刚开始的时候连苏意都兴奋的打响了半宿的算盘,更何况一直穷得只有一条裤子的小安娜。
虽然苏意觉得安娜表述得有那么一点夸张,一个女孩子再怎么穷家里人也不会让她只穿着条裤子到处蹦跶。
“那就暂时先这么着吧,井虽然已经填了,但是清理工作应该还要开展一段时间。”史丹尼不管信不信苏意的鬼话,只要别跟皇宫扯上任何关系就行,“后续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用客气尽管说。”
“倒还真是有事情需要你帮忙牵一下线。”苏意打蛇随棍上,“我们刚初来贵地,并不知道哪里有好的工匠师傅能帮忙修缮下庄园,你知道之前闹出这些事情,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人去做工程。毕竟我们也是两个女孩子,对这种事情也比较难。”
史丹尼拍了拍胸脯道,“这好办,我有亲戚就是做这方面的,我回去跟他沟通一下,应该没问题。”
“那真是谢谢你了。”苏意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绚烂的笑容,晃得史丹尼脸都微微红了。
安娜看了看面前的苏意,心里想,哈里森家族的人基因是真强大,男俊女美,小姐只消一个微笑便能将对面那个有妇之夫面红耳赤,至于另外那个变态,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确实是一张好脸,常常会让人面红心跳。
不想他了。安娜摇了摇头,将脑中的那个人晃出脑袋。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昨天忘记跟你说了,就是一路护送我们到这个地方的马车夫失踪了。”苏意觉得还是要将这件事情跟守卫队报备一下。
她并没有将车夫将她们拐上山想对她们图谋不轨的全部事情托出,而是顺口编了一道说某一天她们起床之后便发现马车夫不知行踪了,还仔细的描述了一下驾驶舱的情况。
史丹尼不疑有他,一一记录下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苏意也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报备,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免以后有什么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