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盛夏午时,偏厅之外微风习习,吹拂过厅门口的一株老垂柳,细长的柳枝随风摇曳,一阵阵地沙沙作响。
栖身在老垂柳树上的几只蝉虫,正在不知疲惫地高亢鸣叫,树荫下的几个小侍女,都耷拉着眼皮,全神贯注地抵抗着午困的倦怠,时不时地猛一抬头惊醒,但过不了一会儿,沉沉的眼皮又耷拉了下去。
刚刚退出偏厅,张鲁要送予王动的那名小侍女,此时的面颊上,还残留了一抹娇羞之色,眼睛水汪汪眨巴眨巴地,显得十分有灵性,隐隐还透出一丝惊喜期待之色,神态怯怯弱弱地,着实令人心生怜惜之情。
偏厅里传来了一道低沉浑厚的嗓音,坐在主位一侧的董卓,敞开了嗓门直言道:“蜀王身居高位,有些话不便说出口,但老夫董卓,是一介粗人,却没有那么多的顾及。”
一句话帮张鲁圆了场后,董卓语速极快地继续道:“曾经的秦王,当今的天子,六年前能登基上位,实在有些蹊跷。据老夫所知,朝中的三公九卿之中,也有不少人在私底下非议。现如今,前帝的两个同胞兄弟已近成年,朝堂之上有人在暗中谋划,欲推其中一人上位,自诩为拨乱反正。”
“不久之前,蜀王也被这些人给联系上了,朝廷或有动荡之忧。林宗主与夜月宗,就在成都的附近,在地缘位置上,与蜀王是天生的盟友。蜀王的意思,是想与林宗主结成共进共退的同盟关系,去应对将来可能会发生的变数。”
董卓十分豪迈地向林知雪拱手一礼,压低了嗓门转向张鲁颔首道:“老夫所言,不知是否能道明蜀王的心中之意?”
张鲁缓缓点头道:“正是如此,有劳董老将军了。林道友,莫怪之前本王不够爽快,只因这一番话,若是由本王亲自来说,难免会被人扣上居心叵测,甚至谋逆的罪名。”
张鲁开口接上了话,旁侧的董卓便颔首抚须,不再多言了。
林知雪赞许地看了董卓一眼,转向张鲁点头道:“夜月宗所处的青城山,本就在蜀王管辖的地面上,若有他人对蜀地生出觊觎之心,林知雪与夜月宗,自当受蜀王的差遣与调度。林知雪如此表态,蜀王可满意否?”
张鲁忽地开怀一笑,之前的不快之意,突然烟消云散了,脸上又挂起了让人如沐春风般地笑意,点头赞道:“林道友真乃性情中人,张鲁自叹不如,敬佩不已!”
林知雪话音忽一转,清声又问道:“那昨日条子上的事,不知蜀王愿解惑否?”
话题敞开后,林知雪爽快地表了态,张鲁也不再藏着捏着地了,略一思索道:“莽林与鬼阴山相近,对鬼阴山上的人与事,知道得不少;但莽林也是本王所辖之地,本王对这帮山匪屡有惩戒,侯辟谷这个山匪头目,其实也受本王的制约。”
“就在不久前,侯辟谷派人差信过来,说鬼阴山上的人,欲在云岭上伏击一个高手,为了避人耳目,要清场杀了山下的村民,防止伏击之事泄露了出去。”
“本王自然不会允许他屠杀无辜的村民,特地回信痛斥了他一顿,严令他不可擅自离开莽林去杀人。但事后才知道,侯辟谷还是屠尽了山下的村民,而他们在云岭上要伏击的高手,却是你林道友!”
“故而,本王专程上山拜访,把幕后主谋之人的信息,告知林道友,聊表本王的一片心意。”
林知雪蹙眉又问:“蜀王可知,鬼阴山的那些人,属于何方的势力,又为何要设局埋伏我?”
张鲁眯起了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似在认真地思索:“鬼阴山上的人,似乎为数不多,但他们的身份背景都极为隐匿,每一个人的修为都不可小觑,本王虽差人去查过,但并没有查到确切的消息。”
林知雪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眸色幽幽地道:“蜀王可知,伏击我的是哪些人?”
张鲁眯起眼笑道:“这个就不知道了,江湖上的事情,本王不是很关心,知之甚少。”
林知雪凝目直视张鲁,似笑非笑地道:“如蜀王所言,侯辟谷屠村之事,就是受了鬼阴山之人的指使?”
张鲁的细眉长眼眯得更紧了,躲避着林知雪有些渗人的目光,面不改色地道:“确实如此,这一点本王确定无疑。”
林知雪似笑非笑地又问:“蜀王可知,侯辟谷与莽林的山匪,在几日前被人给全灭了?”
张鲁面不改色,拍案赞道:“杀的好,这帮山匪死有余辜,本王早就有心灭了他们,奈何一直没腾出手来!”
林知雪收回了打量的目光,云淡风轻地道:“既如此,林知雪心中再无疑问,多谢蜀王解惑了。叨扰了许久,林知雪就此告辞!”
张鲁站起身来,眼中有一丝复杂微妙的情绪,殷勤地开口挽留道:“已经午时了,林道友不如稍作休息,本王立刻吩咐下去,安排午宴一同随意吃点,再走也不迟啊!”
林知雪忽地莞尔一笑,风情万种地道:“蜀王,本座身边的这位王公子,刚从乡下上来,到了这繁花似锦的成都城,看得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本座要带他去逛一逛,也好长长见识。蜀王的盛情,林知雪今日心领了。另外,刚才的那个小侍女,本座就带走了哦?!”
张鲁面色一冷,阴晴不定地又坐了下去,阴鸷的目光在王动的面上一凛,沉声道:“既如此,本王就不强留了!那个小侍女,林道友若真是看上了,本王就送给你了!阎圃,替本王送客!”
林知雪的盈盈身姿站了起来,话音悠悠地道:“那就多谢蜀王了。王动,我们走吧!”
闫圃起身走到林知雪的这一边,眯起三角眼毕恭毕敬地道:“林宗主,王少侠,闫圃有请了。”说完后,闫圃向厅门外的那名小侍女一招手,唤了一声:“你,随我们一起出去!”
怯怯弱弱的小侍女听到闫圃唤了自己,脸上快速地飞起了一抹红晕,眼睛眨巴眨巴地,迈起小碎步跟了过来。
林知雪与王动同时起身,向主位上的张鲁微微拱手一礼后,青白两道身影靠在了一起,快步地出了厅门,在张鲁阴鸷的目光里消失了背影。
张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冷冷地瞥了一眼右下侧的老将董卓,站起身来一甩衣襟,自内门处离开了偏厅。
董卓的一张古拙脸颊上,泛起一丝极为不屑的神态,张鲁方才的那一个冷眼,引得董卓在心里暗自嘲笑:这个蜀王,还是太嫩了一点了,畏首畏尾地如何能成大事?
闫圃引林知雪等三人,又在府苑里七弯八拐地转,王动一路上四处好奇地打量,忽在一花草树木错落有致的拐角之处,见到之前引他们进来的那名仆人,又带了一个人,正在往内苑的方向走去。
花草树木挡住了王动的视线,只看到了瞬间的一个背影,极快地消失在拐角之处。王动的心里泛起了一丝疑惑:这背影似曾相识啊,但自己在这世上,就认识那么几个人,会是谁呢?
闫圃将林知雪等三人送出蜀王府后,快步回到了张鲁所在的书房。书房里除了阴沉沉的张鲁,另外还有一人,正是满脸英气的李严,他的身后背了一把崭新的直刀。
“回禀蜀王,林知雪、王动以及那个小侍女,属下已经送出王府了。”闫圃轻声地道,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张鲁此刻的心情糟透了!
“李严,刚才我吩咐的事,你现在就去办,多花一点银子也没关系,一定要高手,最好是化神境的高手!”
李严应声道:“属下明白!”说完,瞟了一眼闫圃,便快步出了书房。
“闫圃,马上安排人下去,给我盯着林知雪与王动。不,只盯着王动,只要此人一离开青城山,立即回报!另外,要特别地注意,不要让林知雪有所察觉,青城山上不准去,只需在山下的关键路口处,安排好眼线。”
闫圃的小眼里骨碌一转,心里已经明白了张鲁的意图,轻声应道:“蜀王放心,我马上安排下去。”
张鲁阴沉沉的白脸上,显出一丝嫉妒与憎恨之色,细眉长眼间透出了凛人的杀意,似已宣判了某个人的死刑!
忽有一阵脚步声响起,仆人轻轻叩门,轻声道:“启禀主上,又有贵客来访。”
日落西山,暮色沉沉。
成都至都安县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夕阳的余晖之中,缓缓地向北而行。
驾车的马夫是一名头发花白的精瘦老人,一张枯皮似的老脸上,被金黄色的夕阳映照着,泛出了古铜色的油光,虽已是年过花甲,却看不到一丝老态。
马夫正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儿,在破锣一般的嗓音里,透出一种历经岁月的沧桑感;在小曲儿忽高忽低的音调里,时而有一些沙哑的颤音,又透出了一种独特的余韵与悠然,似有一种王动心心念念的安宁之意。
“知雪姑娘,天色已晚了,我们要不要加快一点速度?”马夫停下了嘴里的小曲儿,左手拉起驾马的缰绳,右手握着一根尺长的精铁旱烟,边说边吧唧吧唧地猛吸了几口。
“老黄,不用了,就这个速度挺好的。你刚才的那个小曲儿,虽然五音不全地,但我听了,心里却莫名地很舒畅。”林知雪韵雅趣幽的声音,从马车的车厢里轻轻传了出来。
“知雪姑娘虽爱听,但老黄的嗓子却哼不动了。”马夫老黄的话音里含着笑意,悠然自得地道。
“浅尝辄止,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老黄,就这个速度慢慢地摇,哼不哼小曲儿你随意。”
车厢里的王动感觉到有些闷气,推开了侧面的一扇小窗,展目望向远方暮色沉沉的山景,嘴里有些怨怼地道:“林大美女,你今天到底是几个意思?!这个张鲁本就看我不顺眼,你在蜀王府里,又那么一番故意地做作,张鲁这个没有器量的家伙,怕是真地对我起了杀心吧?”
林知雪似笑非笑地道:“你猜对了,张鲁是真的对你起了杀心!”
王动愤懑不平地抱怨道:“还不是你林宗主,有意为之造成的!”
林知雪狡黠一笑,瞥了一眼坐在王动身侧,怯怯弱弱的小侍女,意味深长地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王动,你的进取心不足,本座特地为你,寻找一些外在的压力。”
王动翻起白眼,看了下身边的小侍女,无可奈何地道:“那她呢?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让她跟在我身边,我怎么可能会有压力,只能整天沉迷在酒色之中了。”
小侍女的脸上快速飞起了一抹红晕,小声地呢喃道:“公子,我琴棋书画都略懂一些,不只是……”话音未落完,却止住说不下去了,脸上又飞起了一大片的红晕。
林知雪莞尔一笑,目光在小侍女的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几眼,转向王动戏谑道:“你好好地瞧一瞧,她像不像你的阿米子?”
王动十分无语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侍女,又转向了林知雪,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忽地脸上神色一变,猛地又转过头去,盯着那一张怯怯弱弱的小红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
不说不觉得,林知雪随口这么一说,王动再仔仔细细地一看,虽然气质与神态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但那五官与容貌,尤其是那一双水汪汪眨巴眨巴的眼睛,还真有七八分地神似。
难怪自己在蜀王府中,一见到这个小侍女,就忍不住地生起想要与之亲近的感觉,还想伸手去捏上一把!或许,自己当时并没有认真地去看她的长相,但潜意识已经替自己先行了一步了。
王动咂咂嘴,盯着小侍女点头道:“气质与神态不是一个类型的,但五官看上去确实很像!”
“哦?我居然蒙对了!”林知雪也有些讶异了,不过就随口一说,她竟然还真的像,那一个让自己的心意莫名不顺,唤作阿米子的女子?!
竟然如此地巧合?
林知雪忽地有一种吃了瘪的感觉,心绪莫名地躁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