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侯朱红大门前,大门紧闭,恢弘大气的宅邸本就鲜少招待外人,尤其是在定国侯家的小公子拜入浮天仙门之后,更是与外界少有来往。
年纪尚且还算年轻的定国侯不知为何早早从朝堂中退下来,转由定国侯世子接任,如今新的定国侯已经是舒长颂了。
孤身站在朱红大门前的舒长歌有些迟疑,大抵是近乡情更怯,明明不过是一年光景,加上修炼时无暇闲顾,在他的感知里,一年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但如今回想起来,却发觉自己心底终归还是惦念着家里人,这一年也并没有他以为的快。
沉重的门环在灵力下敲响,发出沉闷的声音,门房应声从旁探出头,见是一身白衣,容貌昳丽的少年郎,分外眼熟。
“二,二公子!您回来啦!?真是太好了,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都在念着你呢!”
那门房招呼着其余人,“快点快点,二公子回来了,赶紧把大门打开!你去通知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快点!”
一阵兵荒马乱中,沉重的朱红大门被缓缓推开,这种大门固然大气,但每次开门都需要花费一定时间,颇为不便。
未等大门全开,舒长歌便从半开的中央踏步而入,身轻如燕,快的让下人来不及反应。
“二,二公子......小的为你带路?”
下人愣愣的看着他,站得远远的向他小声请示。
“不必。”
“可是......”
可是您不知道老爷夫人他们在哪儿啊.....
刚想这么说的下人便发觉舒长歌已经目的明确的朝着某个方向走,他记得那边正是老爷和大公子如今所在之地。
“这......”
目送舒长歌身影离去的几个下人面面相觑,满脸茫然。
筑基期的神识范围不算大,还无法笼罩整个侯府,但无垢仙体带来的感知,能够让舒长歌察觉到自己最为熟悉的几道气息在何处。
舒文华和舒长颂仍然两两相对而坐,手中的茶下去一杯又一杯,直到茶壶中滴水不剩。
“所以你说长歌这小子怎么就不抓紧回家看一看?难不成那小子都忘了家里人了?!”
看到自家夫人日夜忧思的舒文华越想越生气,原本还是对小儿子的惦记挂念,如今一番话说下来,只剩下满腔怨念。
脚步刚踏入院落便听见这一番话的舒长歌脚步一顿,抬眼看过去。
“在父亲眼里,原来长歌竟枉为人子。”
少年的声音在这一年间有着不小的变化,灵气滋养下,整个人只是站在那里遥遥望过来,便不像凡间人。
闻声看过来的舒文华和舒长颂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后毫不掩饰的惊喜和欣然在面上浮现。
尽管声音和身形都有了不小的变化,但两人还是迅速的认出了舒长歌。
堪堪从石凳上起身的两父子,还未来得及移步,只是一错眼,便发觉原本还有数丈之遥的舒长歌已经不知何时近在眼前。
“父亲,大哥,别来无恙。”远游近一年的舒长歌躬身,郑重其事的行礼,随后问道,“母亲呢?”
“哎哎,起来起来,你这小子那么大阵仗做什么!”
想伸手去扶的舒文华后知后觉想到这小儿子不喜欢旁人近身的毛病,只好收回手,站在原地翘胡子。
“你母亲没事,你回来她就更没事了,不要担心。”
舒长颂眉眼柔和的看着他,眼神中透着欢喜,“回来就好,我让下人为你接风洗尘!”
说罢抬手制止了舒长歌开口的动作,“我知晓你不爱这些,但这是凡世间流传的习俗,能够流传之久定有其道理,接风洗尘也算是让侯府大家都开心开心。”
见舒长歌依然蹙着眉,舒长颂轻笑出声,“好了,我知道你的习惯,放心,只是一家人吃个饭,让下人自己热闹罢了,并非宴请宾客。”
舒长歌皱紧的眉头这才松开,唇角微勾,“劳烦大哥了。”清浅的笑如同云遮月,有着朦胧的美感。
舒长颂和舒文华都有些意外,舒文华更是朗声大笑,伸出手拍着舒长歌的肩膀,“好,好,让你去修仙果然是正确的选择,看看你这小子,如今都能从你脸上看到笑了!”
舒长颂无奈,“父亲,长歌以往倒也并非不会笑。”
只是笑的次数很少罢了......
感受着从肩膀处传来的暖意,舒长歌眉眼宁静,并未排斥。
无垢之力如今全部的本源之力如今都沉迷在尤云点雪中,无垢仙体喜洁的特性被压制到最低,剩下的那点不喜也不过是来自于舒长歌常年的习惯罢了。
同样为舒长歌的变化,尤其是原本那足以影响到他身体健康的洁癖似乎减轻不少而感到欣喜的舒长颂正要开口,便发现自家弟弟的视线看向了月洞门。
同样看过去的舒长颂和舒文华都不曾察觉到有什么特别,不禁问道,“怎么了?”
舒长歌脚步动了动,让舒文华搭着不放的手从肩膀处划落,回道,“母亲来了。”
......
都不曾看见人影的舒长颂和舒文华默契的对视,两父子都能从中看到彼此的感叹。
这修仙了的人果然不一样啊......
总觉得自己小儿子/弟弟去修了一趟仙以后就神神叨叨的......
这两人的想法舒长歌并不清楚,但多少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情绪至少不是负面的,便没有再管。
舒长歌身形如飞燕游龙,舒文华和舒长颂一个晃神,再看时发觉对方已经在月洞门处站定,而后有急匆匆、细碎的脚步声从月洞门外传来。
“长歌?长歌!娘的小长歌......”
舒夫人提着裙摆,不同以往的从容优雅的小碎步,甩开一众下人径直朝这边走来,耳边的步摇摇晃的尤为凌乱急促。
看见舒长歌时更是眼眶泛红,舒长歌发觉,自己母亲身为尊贵的侯夫人,这短短的一年时间,居然消瘦憔悴了许多。
舒长歌脚步似是动了动,最终还是站定在原地,看着舒夫人匆匆赶来,却在靠近他时突然止步,攥着帕子看着他,似是欣喜,又似是惶恐担忧。
“母亲......您瘦了。”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舒长歌朝侯夫人微微张开的双臂,这是一个清浅的怀抱,不紧密,但足够亲近。
“呜......”
挂念许久的小儿子突然回来,甚至变得如同常人一般,可以和家人亲近,提着的情绪终于全数崩溃,舒夫人的手一边不住的摸舒长歌的脸和头发,一边咬着唇落泪。
不知何时已经比舒夫人稍稍高了一点的舒长歌看向那一群神色惶惶的下人,目光清冷。
下人们只听得一句冷淡至极的“退下”。
二公子分明没有开口说话,脑海中却能够传来声音,这难道就是仙家手段吗?!
下人们又惊又喜的行礼退下,将这一片空间还给侯府的几位主子。
“母亲......”
并不擅长安慰人的舒长歌有些为难,他微微后退几步,尽量无视肩膀那一片水迹带来的不适,取出玲珑心中的白帕,小心的将舒夫人脸上的泪水擦干。
“七情伤身,望母亲保重身体。”
“好,好......长歌说什么,娘都觉得好......”
带着哽咽展开笑颜的舒夫人站直,轻轻的将他身上那一片水迹擦拭干净,自己的孩子,纵然对方的表现不甚明显,但她又怎么会察觉不出他的真正情绪?
“长歌长大了,学会忍耐了......”
高兴孩子的成长,又伤心自己不曾参与这一过程的舒夫人内心酸涩。
也不知道长歌在仙门究竟受了哪些苦,才能转眼成长变化的如此之大.......
并不清楚舒夫人心底怜惜的舒长歌扶着对方在石凳上落座,舒文华和舒长颂也都围过来轻声劝慰。
得以一家人团聚,了却这段时日以来忧愁的舒夫人终于收拾好了情绪,只是还是拉着舒长歌的袖子问他这一年的状况。
知晓舒夫人连连发问是为了安心的舒长歌极为有耐心,细致的一一解答,舒长颂和舒文华偶尔也出声问一两句,几个人从话语中试图拼凑出舒长歌那些一人渡过的时光。
“仙门很好。”
“修炼不苦,仅练剑与上课罢了。”
“师尊,大师兄为人甚好。”
“嗯,真传弟子。”
......
舒长歌在这一个时辰中不知道回答了多少问题,即便他的话很少,但也架不住家人的一通询问。
了解一番后确定舒长歌在仙门的确身份高,日子也不会难过的几人终于安心,注意到了桌面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精致茶盏。
“这是何物?瞧着真不错。”向来喜爱把玩精巧之物的舒文华将茶盏轻轻提起,转动着细细的看。
舒长歌随意的扫过,视线不曾停留,“一件法器,并无大用。”
只是有保鲜作用的法器罢了,可只要是稍微珍贵一点的事物,这个功效就完全不起作用,尤为鸡肋。
见舒长歌不甚在意的模样,舒文华也没有仔细琢磨,毕竟这个法器的作用,听起来的确不如何。
“内里容量颇大,我加了些对凡人有益之物,父亲,母亲,还有大哥,记得每日饮一杯。”
难得听到对方说如此多句话,舒文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依然悠然的摇晃着茶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里,里面你添了东西?!”
“嗯。”
舒夫人看向舒长歌,“你加了何物?珍贵之物你要好好留给自己,我们在这里一切都好,不用留着,长歌你不如自己留着。”
舒长歌摇头,“我已踏入道途,此物无用,凡人饮用更佳。”
这茶盏是舒长歌从青雀红玉簪找到的,他洗洗刷刷数遍,加上十几遍净尘咒才放心,里面盛的也都是他自宗门功善堂换来的丹液。
这种丹液对修士效用不大,但是在凡人身上却效果极佳,强身健体还能美容养颜,副作用也能够从凡人的汗液中消散,几乎称得上有利无弊。
“此为储物袋,凡人亦能使用。”舒长歌将一个精致的储物袋放到了舒文华手中,“里边有我的标记,待我离开后,大哥照做便是。”
侯府自从舒长颂当家做主后,大多事情都是交到舒长颂手中。
舒长颂并不急着去看储物袋,反问他,“你何时便要走?”
他这一句话问出来,惹得舒夫人和舒文华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随后殷切的看向舒长歌。
后者静默半晌,“九日。”
以为他至少能够待够十天半个月的三人有些失望,但随后又打起精神,反过来宽慰舒长歌。
“这时日也够长了,毕竟你修炼要紧,长歌你在仙门的身份如此高,修为被人落下也不好。”
舒长歌望着他们,“若是你们愿意,也可前往修真境。”
仙门在修真境麾下的凡人城池不知几何,即便是宗门内的长老掌座,他们的族人中也有许多凡人,因此浮天仙门是允许门下弟子将亲眷家属安置于此的。
在圣昭国从未听说过这一事的几人有些呆愣,舒文华皱着眉头,摸着胡子,“长歌你说的这事,有何条件?总归不能来者不拒罢?”
舒长歌:“对弟子有修为要求,辟海期即可。”
其实原本在几万年前,仙门定下的是金丹期,但后来无奈发现,比起修士的长生久视,凡人的寿命实在过短,许多颇有天赋的弟子突破到金丹期,都需要近乎百年,而凡人又有几个等得了百年?
延年益寿的灵药是不少,但这些灵药在修真境同样稀少昂贵,又有多少人有如此家资耗费?
最终仙门还是破格将修炼门槛降低至辟海期,这对仙门许多弟子而言,可算不得太难。
甚至为了早日与家人团聚,许多资质平平的弟子修为一瞬万里,进步极快,察觉到这一好处的仙门最终便把这个规矩定下,流传至今。
虽然不清楚辟海期是哪一个境界,但不妨碍侯府之人对舒长歌的信任,既然对方会提出这个想法,就意味着他能够做到。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舒长颂的手指敲击着石桌,“左右我对侯爷这一权势不感兴趣。”
舒夫人除了丈夫孩子,本就无所牵挂,她的好姐妹一个个命都不好,早早的香消玉殒了,因此她更是赞同这提议。
“你大哥也尚未娶妻,没有家室拖累,我们都随你去修真境也没有其他后顾之忧。”
夫人和大儿子都赞成,舒文华就更不会反对。
“所以长歌,你何时才能突破至所谓的辟海期?”
面对父亲的询问,舒长歌在心里衡量,最终给了一个保守的估计,“至多不过三年。”
“三年啊,那也不算长,毕竟前不久才等了你一年。”舒长颂笑道。
离开故土在时人看来是了不得的大事,但在舒长歌几人眼里,不过是三言两语便能决定之事,亲人的羁绊,胜过故土难离之情。
更何况,修真境,凡人眼里仙人所在之地,又有多少凡人不向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