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有两分偏斜,陈灯冲出如月居拦了辆的士,跳进去一个劲的催促师傅快些。
原因无它,只是刚刚从梅盈枝哪里了解完欧阳的状况,顺口提了句没看到陈大头。
然后就被叶蓁蓁告知,陈大头回家了。
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回家呢!
“要坏事啊!”
三十分钟后,陈灯猛地推门冲进自己家,入眼的情形让他心头一沉。
“还是晚了一步……”
地上遗留着一滩什么黏稠的东西蠕动过的痕迹,桌上摆了一盆刚出锅的竹笋炖鸡,冒着热气。
陈灯跟着地上黏稠的蠕动痕迹走进厨房,天然气灶燃着幽幽蓝焰舔舐锅底,锅里传来刺鼻的焦糊味。
他把气灶关掉,隐约能分辨出来那些焦炭状的东西,应该是炸的南瓜饼。
择好的豆角打翻在地上,‘妈妈’的围裙湿漉漉的黏在门槛那里。
菜篓子倒扣在灶台角落的排污口,黏稠的蠕动的痕迹,最终钻进排污口消失不见。
随月生说,妈妈所在的医院发生咒临事件,她的名字出现在罹难者名单上,醒目标红。
家里的这个‘妈妈’,是二重身。
所以得知陈大头回来,陈灯才会如此焦急,可还是晚了一步……好像早一步回来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遍地散落的豆角上,视线慢慢的往外推,落在门口的围裙,再过去两步是一只拖鞋,以及餐桌上热腾腾的汤……
他感觉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缓慢的爬进了胸腔,把他的心脏刺得千疮百孔,里面的血液和一些重要的东西,从这些疮孔迅速溜走。
疼,冷,窒息。
其实昨晚听随月生说那个消息时,他就有过这样的感觉,但是远远没有此刻来的汹涌。
沉默着从厨房出来,把每个房间找了一遍,都没有陈大头的身影。
他停下来,目光最后在那盆热腾腾的汤上停留一眼,然后转身出门往天台奔去。
吱呀!
虚掩的铁门拉开,陈灯的步子慢下来。
泛黄的斜阳洒落半个天台,陈大头的背影坐在边上,身后的影子有些孤单。
晾晒的被单被风吹动,有鸽子振翅飞起的声音。他低下头,慢慢的踱步过去。
在陈大头身边坐下,跟她一样把双腿垂到外面。
在两人中间放着一只大口袋,里面是冰箱里取出来的所有的快乐水。
陈灯拿起一听打开拉环,仰着脖子来狠狠地灌下去一整听。
“我把她的脑壳砍咯。”
陈大宝的声音有些轻,听不出情绪。
“没事,她是假的。”
“我晓得她是假的,但是不晓得为啥子,我还是感觉得难受……这里难受。”
陈灯扭过头,顺着那根青葱手指看向陈大头的胸口。
良久,他收回视线。
仰起面孔来疲惫的叹了口气,
“哪个又好受喃?”
驳黄的斜阳泛起旧光,过往的一幕幕在黄昏的天空上浮现……
“以后你就叫大宝咯,来,跟到我念,陈…大…宝。”
“妈,那我是啥子?”
“你呀,你是小宝。”
“不,我要当大宝!”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两个都是妈的心头宝!”
……
“陈小宝,你袜子丢床底下一大堆啦你要啥子时候洗?捂起生菌子蛮?你闻不到臭哦!”
“我今天早上刚洗完,这是陈大头的臭袜子!”
“姐姐的袜子你就不能帮她一起洗啦!”
“我凭啥子给她洗,她又不是我媳妇儿!”
“瓜娃子,打胡乱说!”
……
“你跟你老汉儿一个德行陈小宝,懒得晒蛇吃!我加班你都不晓得弄饭吃啊?天天回来就躺起看动画片儿,你把我气死你就出青天了!”
“陈大头也躺着没动啊,电视还是她开的……”
“姐姐看电视你就煮饭撒,你去躺起做啥子,过来给我择菜!”
……
“陈小宝!我再跟你说一遍,不要再带起大宝去调皮捣蛋,王婆今天又来跟我告状,说你又去祸祸别个的鸽子啊!”
“是陈大头喊我去捉的……”
“姐姐喊你去捉你不会机灵点啊?不要遭那个老太婆逮到嘛!”
……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什么厉害的角色,组成她全部生活的就是上班下班,以及这个不到一百平的小三室。
慢慢高过她半个头的儿子,脑子里缺点零件的女儿,还有时常脱线不太靠谱的丈夫,就是她生命里最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夕阳底下掠过一群灰背鸽子,它们为天台上那两个‘大魔王’的沉默感到疑惑,咕咕咕的忽而又掠远开去。
更远处的一栋新式小区楼顶,一个随月生说,“看起来这并没有使他感到愤怒,或者绝望。”
另一个随月生说,“他的心底蕴藏着一股灭世的火焰,爆发出来那一刻,这座城市将为之颤栗。”
“听起来你好像在点燃一颗核弹,为了你那个所谓的‘执念’,毁掉整座城市也在所不惜吗?”
“这座城市本就不应该存在……不,这座城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我只是把一些事情搬回正轨,不是吗?”
“好吧,你说了算,我只好奇你准备怎样点燃这颗‘核弹’?”
“还有什么是比绝望更好的引信呢?就像那个射箭的小姑娘晋升二品那样……他的心头也束缚着一头夭骄的困兽啊。”
嗡——
陈灯的情绪被手机的震动打断,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一看,神色为之一振。
“江北那边有消息了!”
宋晴拉他进了个群,是‘劲舞团’的成员群,此时在群里发言的是四月,郝连玉。
“巷口等你!”
陈灯回了个‘收到’,马上拉起陈大宝就往楼下跑。
“你拉起我跑做啥子?”
“救老爹!”
一口气冲出巷子,一辆黑色的大G鸣笛示意,车窗放下露出郝连玉素净的面孔。
陈灯和陈大宝钻进后座,副驾座上还坐着宋晴,怀中抱着她的弓箭包。
轰!
4.0T/V8发动机发出咆哮,郝连玉一脚油门朝着绕城路冲去,座下的钢铁机器在她的操作下狂猛得像头野兽。
“直接去江北吗?”
“不。”
郝连玉沉着应声,座下的猛兽还在提速,“去找个人。”
“这个人刚从江北逃回来,是个叛教者,我们费了点工夫才锁定他的位置。”
陈灯立马想起来,昨晚随月生提了一句这个事,但没说是个叛教者。
“情况有些复杂,你右手边有份资料,是关于这个叛教者的基本信息,剩下的我再跟你补充。”
陈灯扭头去看,果然屁股底下坐住一个文档,抽出来打开。
里面是一叠用回形针别起来的打印纸,前面几页都是目标人物的抓拍照片。
“龟山?”
“那是他的代号,他的本名叫黄大江,一个周前还是一名疏通下水道和马桶的合同工人。没人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第二天忽然就变成了一名叛教者,很突然。”
陈灯继续往下看,资料上并没有注明黄大江的咒是什么,只能从抓拍的照片中看出,他使用能力的时候,确实像是一座隆起的龟形小丘。
“好大个龟壳壳。”
陈大宝凑过来跟陈灯一起看,陈灯若有所思道,“看上去他的显形能力偏「守卫者」。”
“是的,这应该是他能从江北逃回来的关键。”
“他为什么去江北?”
“不知道。”
郝连玉直言,“事实上他的咒也十分古怪,连副社长都看不出路数,只说像是跟一只鳄龟仓促结合,推测很可能是太阳教的手段。”
“太阳教……”陈灯重复咀嚼这三个字,“江北的事件也是太阳教引起的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事实上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太阳教的一处爪牙的巢。”
过了一天最热的时间段,傍晚的城市热闹起来,路上有些堵。
郝连玉一边应着陈灯的话,一边行云流水的穿梭在车流当中,黑色的大G像是一头夭骄的虎鲨。
穿过商业区时,时代金街的大屏幕正在播报着陈仓水厂最新火情。
‘无法扑灭的大火’和‘进入水厂失联的消防队’,两条信息从网上泄露出来引发市民恐慌。
新闻强调纠正称火势已得到控制,对发布不当言论者将采取严厉措施。
“欲盖弥彰。”
宋晴意味不明的自语了句。
陈灯发散的思绪被拉回来,马上意识到陈仓水厂的起火,大概率也涉及到一起咒临事件。
“的确,只说火势得到控制,对失联的消防队只字未提,而控制火势的手段无非就是隔离水厂,事件的源头根本得不到解决。”
梅盈枝说过,张敬山与太阳教勾结,蓄意制造咒临事件。
那么,这场事件会不会也跟他们有关?
“这个城市要乱套了。”
郝连玉搬动方向盘在车流中停下来,光天化日一家底商竟然发生抢劫事件。
陈灯隔着玻璃车窗看出去,警司署把前方路段封锁隔断,有人正拿着喇叭对着里面喊话。
路上堵满了车流和围观群众,大楼里面的情形被闹哄哄的人群挡住,隐约只能看到一些混乱的打翻在地的东西。
“哎呀呀!砍得血长流一个个的,看起都痛哦!”
“最大的那个水厂都起火了,接下来怕到处都要抢水哦!”
“我听说江北那边落了一个多月的雨哒嘛,到处的房子都遭淹了,咋个这泼雨没落点在我们这边来哦……”
驻足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拥堵的车流鸣笛成片。很多人都拿出手机踮着脚拍摄,完全不理会警司署的警告,现场滴滴嗡嗡越发骚乱。
郝连玉果断拐动方向盘从另一条路绕开去,这条路一时半会儿是没法疏通了。
陈灯透过车窗看着骚乱迅速扩大,他的眉头逐渐锁紧。
如果陈仓水厂的事件真是太阳教那帮人搞得鬼,他们的目的……呼之欲出!
渝江市紧急发布缺水信号,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渝江最大的一座水厂毁掉,无疑是要断了这座城市的水源……
越往后面资源就会越紧缺,几乎可以预想一个月后这座城市会变成什么状况,或许都用不了一个月,秩序就会全面崩塌。
有人会趁乱而起,他们好像天生就适合生活在这种世道。而更多的那些被生活压迫着的每天抱怨着世界赶紧毁灭的人……很难说。
太阳迫近,水源断裂,物资紧缺,秩序崩塌,再加上咒临事件井喷爆发……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去。
这不禁让陈灯想到太阳教以往献祭的手段,难道他们这次准备用一座城来献祭??
在大盲疆时那位红衣主教说过,他从一开始的图谋就是这座城,可这句话到现在陈灯都没能理解到底什么意思。
“他口中的「城」是我理解中的‘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