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灯忽然知道那些‘波’的源头在哪里了,就是这只‘不倒翁’……罐子里的血液持续溢流出来,在地上淌开一滩浓猩的血泊。
随着它的恒定摇摆,一圈圈的水波以等同的频率扩散开去,整个书房都在跟着起伏,晃荡,扭曲……而那些黑漆漆的发丝状物本就是它延伸到地上来的头发。
错乱的景象还在跳动,隐隐绰绰传来一阵‘嘁嘁喳喳’的声音,让人联想到血污和尖牙,有什么东西在进食?
陈灯距离书桌更近了,他尝试用游戏币的咒魊去覆盖桌上的陶土罐子,只是小小的一个尝试,没想到立刻触怒某个存在。
“唲!!”
重叠的景象疯狂闪动,‘不倒翁’像是被愤怒抽动的陀螺拼命晃动,罐子里塞着的女人凄厉尖叫,一切的‘波’都跟着激烈起来。
陈灯感觉到游戏币的咒魊也在晃动,有什么剧烈的癫狂的东西企图冲撞进来。
他立刻想要撤退,可是景象跳回桌上那个陶土罐子,它就像一块超强磁铁一样,
一股莫大的噬力罐子口迸发出来,迫切的想要把他吞入其中,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
他的心里竟然生出一种更加急切的,想要顺从这个噬力迫不及待被吞掉的念头,
好像这样就能永远的得到它,占有它,心底的某个强烈的渴望马上就会得到满足。
书房当中的罐子喷出灰雾,罐子口隐约显露出尖厉的开合着的密齿。
‘波’的咒魊当中,巨大的‘不倒翁’发疯似的晃动,裸身的女人拼命嘶叫着,
她露出罐口的身体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污血从罐子里涌出来,
一条条水波随着它的剧烈晃动而相互碰撞,致使重叠的空间越发错乱,
就连陈灯的咒魊都快要跟着‘波’晃动起来,他的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朝着错乱的罐子口走去。
飞快跳动的画面杂乱无序,忽而他要被吞进书桌上的陶土罐子,忽而他又要取代不倒翁罐子里塞着的那个女人。
他带着一种强烈至极的贪婪和占有,一步一步朝着前方走去。
他的一条腿已经迈出了自己的咒魊,那条腿立刻就像无骨的蛇一样波动起来,扭曲起来。
然后,下一步,彻底跨出去。
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投入那个长着尖齿的吞吐灰雾的罐子口……
嘁嚓!
尖厉的牙刺破肌肤,殷红的血一下子涌出来,背后的【相柳】纹身陡然炽烫。
“唲——”
灰扑扑的罐子马上发出惊叫,近似一只狐狸突然被剪断了尾巴的尖叫,
好像它刚刚吞进去的是一块烧得通红的钳钢,尖叫着痛呼着惊恐万状着,马上把陈灯吐了出来。
就连游戏币的咒魊它也不再抗拒,反倒像是逃命一样急不可耐的躲进其中……
灰蒙蒙的雾气散了,波动的书架和屋脊线全部恢复正常,‘波’的咒魊解除。
陈灯的意识重归清醒,身上狰狞着一圈咬痕,他感觉到一阵后怕。
强大的体能素质迅速止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血痂,痛感减轻,有些痒。
陈灯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他打眼看向原木色的书桌。
那个灰扑扑的陶土罐子不见了,地上散落着一个拆开的礼盒,以及一张古董鉴定书。
这两样东西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鉴定书的纸页有些发黄。
上面写着土罐子的来历和名头,下面还盖有个专家的私人印章……游青山。
“居然是个秦朝的东西?”
鉴定书上有专家的认证,这个灰不溜秋的土罐子高约一尺,敞口,平沿,束颈,广肩,鼓腹。
用人话说就是底部很小,肚子滚圆鼓大,颈部收拢,口部往上敞开。
滚圆的罐腹上面刻画着裸身人像,呈舞蹈姿态又像是某种祭祀的仪式。
陈灯看到最后,还有一张底部的特写……罐子底部印有两个古字,和一个阴刻纹章。
其中一个字大致能认出是‘亭’,另一个完全看不出是个什么字,笔画繁复的像道镇阴的符。
陈灯拿手机拍了个照,发给魏凯让他帮忙辨认一下。但那家伙不知道在忙什么,并没有马上回复。
鉴定书上未能有更多的发现,陈灯扫了眼地上拆开的礼盒,那上面才画着血暗暗的符,一眼就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安的东西。
“真不知道这位周副区长怎么敢拆开的。”
陈灯在心头吐槽了一句,但是马上又想到自己刚才莫名滋生的贪婪和占有欲,那位周副区长多半也是受到‘蛊惑’。
重新梳理一遍脉络,事情逐渐明朗。周副区长修缮房子,意外在一个封死的橱柜里发现十几万现金,和一只画着符的礼盒。
这些东西具体是哪一任房主封存的已不可考,可知的是周副区长把现金上交了却把盒子私藏下来,有可能在那时他就已受到罐子的蛊惑,所以才把它占为己有。
后面还发生了什么陈灯不得而知,但最终的结果就是周副区长打开了盒子,连同盒子上的血符一并破坏。
他把这只罐子取了出来,甚至可以想见他抱着罐子近乎癫狂的想要和它融为一体的场景。最终的最终,罐子把他吞掉。
结合‘波’的咒魊当中发生的情形,周副区长被吞掉后并没有立刻死去,而是被塞进收束的罐颈,像是只‘不倒翁’一样恒定摆动。
在摆动的过程中,他的身体被一点点的咀嚼,消磨,化作血液流淌出来扩张和加固咒魊……
这个‘消磨’和‘摆动’的过程,忽然让陈灯想起那种老式的石磨。
以前推豆腐磨豆浆就要用石头的磨盘把泡涨的黄豆碾碎,豆渣子混着水从转动的磨盘中流出来,混浊浊,细潺潺。
想到此处,陈灯忽然翻手一抬,暗金色的‘游戏币’从指尖抛起,黑雾的咒魊再次张开。
“果然。”
浅浅的水域淹没脚背,一个小底鼓腹的大罐子恒定晃动,罐子口塞着那个裸身的女人,她只剩肩头和脑袋在外面了。
它躲进‘游戏币’的咒魊,变成了‘游戏’之一……‘不倒翁’。
一圈圈水波沿着血红的水域扩散,女人的头发垂到地上来嘶嘶游梭,一切的一切都在做‘波’的运动。
“周副区长已经被彻底‘磨’成了血浆,这个女人应该是周晚晴口中的家政阿姨。”
陈灯最后看了眼双眼空洞表情惊恐的女人,收起咒魊重新回到书房当中。
这个房间闷的厉害,他忽然有些头疼,诡异的源头是解决了,但周晚晴的老爹没了,她的家政阿姨也只剩肩膀和脑袋了。
“唉……”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把窗帘拉开,窗户也打开一扇。一丝燥热的风从外面吹进来,但是比闷着好过了些。
外面的太阳火辣炽亮,蝉躲在树上没命的叫,陈灯抓了抓脑袋有点烦躁,索性转头出了这个闷压的书房。
门从外面被带上,他没看到的是散落地上的那张老旧的鉴定书,落款的那个印章悄无声息发生变化。
好像它的表面蒙着一层伪装,被一块橡皮轻轻擦除,露出了原本的字迹……陈关刑。
“解决了?”
周晚晴看到陈灯出来,有些紧张的朝着书房那边望去,手里提着一大只外卖袋子。
“解决了。”
“我爸呢……”
“被吃了。”
陈灯想不到要该怎样解释,干脆实话告知,“还有你那个家政阿姨,也被吃掉了。”
周晚晴的反应跟他预想中有些差别,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寻死觅活,好像预料之中的结果得到了证实。
她憔悴的身子晃了两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低落,悲哀,还有麻木……
“我知道了……”
她低下头去,不再看陈灯,像是丢了魂一样走向自己的房间。
走出去没几步,又折返回来,低着眼睑把手里的袋子拿给陈灯。
“这是你要的外卖。”
说完她重新转身进入自己的房间,房门轻轻掩上,没有合拢。
陈灯打开袋子看了眼,很大一份鸡公煲,还配有几盒小碗菜;两份汤饭(菌汤和番茄丸子),两杯冰镇果汁(西瓜和蜜梨)。
鸡公煲的香味最浓,闻一口都让人食指大动,陈灯吞了口唾沫,往周晚晴房间里看了眼。然后把袋子合上,直接推门走进去。
很干净的一个房间,整体的装饰以白色为主,天蓝色的风铃,粉色的穿衣镜,还有一款贴着心形贴纸的小提琴。
周晚晴背身对着门口,坐在靠窗的梳妆台前,通过镜子里的影像可以看到她在给自己涂口红,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住她脸上那一份颓然和麻木。
陈灯走过去把外卖放到她的梳妆台上,一屁股坐在到上面麻利的打开一个个盒子,旁若无人直接开干。
梳妆台设在窗前,窗外爬着跟周晚晴一样蔫巴巴的爬墙虎,一整面墙都是。这个窗口位于小楼的背面,楼下那条路种着两排槐树。
槐花本不应该在这个季节开放的,但是持续攀升的温度仿佛提前进入夏季,两排槐树争相开花,也在烈日底下晒得发蔫。即使窗户紧闭着,也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槐花香。
陈灯大口吃着汤饭,故意发出难听的声响,可周晚晴根本不为所动,手指僵滞的擦着多余的口红,双眼无神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旁立着一只三角相框,照片里周晚晴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在拉小提琴,一字肩露出露出两只雪白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白皙的颈线让人联想到翩翩的天鹅。
陈灯对这张照片有印象,更确切的说是对照片里的周晚晴有印象,那是她去参加小提琴比赛,获得了市一等奖。
回校后不仅伪君子在班上夸她,升旗的时候校长还专门叫她上台去,全校师生为她鼓掌,那时候她也是穿一条连衣裙,抬着下巴走上主席台,骄傲的像只白孔雀。
眼前的她跟那时候比起来好像是漂亮的翎羽被薅了个干净,憔悴又带着些木然、空洞,仿佛曾经引以为傲的孔雀翎被薅下来烧成灰全部糊在了脸上,陈灯从来没有觉得她这么难看过。
“你不吃啊?我可吃完啦。”
陈灯狠狠地吸满一大口冰镇西瓜汁,咕嘟吞下去后打了个响亮的嗝,接着对那份浓香的鸡公煲发起进攻,毫无吃相可言。
“我妈妈还有救吗……”
周晚晴低哑着声音开口,目光却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谁知道呢?”陈灯低头扒饭,囫囵回道,“江北那边听说封锁了。”
“你会去救你爸爸,对吗?”
陈灯扒饭的速度慢下来,过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妈的事情我不敢跟你保证什么,连我爸在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我都不清楚。我顶多答应你,如果有那个可能的话,我不介意多捞一个人出来。”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空调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陈灯吃饭发出的动静。
周晚晴用手指把嘴角多余的一点红色轻轻擦掉,她把口红旋回去重新盖好,然后把手反到了身后去……哗。
连衣裙的拉链由上至下,她轻轻勾住两肩往下褪掉,凹凸有致的雪白一下子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