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摸着自己的脖子,又一次被黑雾掐到窒息。他从榻上起来,凝望着虚空发愣。这已经是进京以来第三次了,之前和时水在扬州,倒没有这种经历。看来,时水是克制黑雾的存在。或者说,时水身上和小和尚一模一样的香囊,不仅是身世的答案,也是黑雾的克星。
小和尚刚回了大庄严寺就得了骆新莲的消息,原来这么大动静,这家伙竟回了骆家祖庭。
天一亮,时水就起来洗漱。请丫鬟来给自己梳头打扮,换上从西吾带来的绫罗绸缎,赫然一位世家小姐。底下丫鬟哪见过时水这会儿的斯文样,都捂着嘴笑道:“好家伙,时水小姐好扮相,这是去哪儿唱大戏啊?”
时水一扬辫子,往外头去了。
房小侠捧着两块油炸粢饭糕,一口咬下去差点烫掉舌头。刚喘口气,看见时水过来,这回一口咬在舌头上:“天哦!你怎么回事?”
看着房小侠眼睛都要掉下来了,时水哼一声:“干嘛?没见过姑娘啊!”
房小侠指着时水这身打扮上下来回打量:“你,你你你你~”
“我咋滴?不好看么?”时水一慌。
“我带你去大庄严寺?”房小侠小声问。
时水奇道:“干嘛去大庄严寺?今儿咱不是去看金石大赛么?”
“我先带你去收收惊~”房小侠后退两步低声道:“这是让哪个女鬼上身了吧?真可怕!”
时水一听还了得,抬手就爆锤了房尚功。“好啊,想带我去收惊?我先给你正正骨!”说着又是一套拳脚招呼。
房尚功这才放下心来,嘴里嘀咕着:“谁知道你今天怎么忽然扮成女人样。”
时水一脸黑线,什么?难道我之前都是男的?啊师父,我不活了~
呜呜
师父:不哭,南北审美差异。
两人进了专门为金石大赛而开的芙蓉园,各家参赛的大师比赛期间都住到这里。房小侠带着时水到了金家的院子,停下脚:“不知金大师见不见人,这阵子正是出作品的阶段,没准儿她正忙着。”
时水咧嘴一笑,“那还不好说?我翻墙进去远远看一眼。我又不懂这些,也用不着聊天。就好奇一个女子怎么做老板,远远看看就出来了。”
房小侠觉得有理:“那我去正屋挑挑印章,你自己逛逛一会儿见。”
俩人分了手,时水往院墙后头绕去。
时水悄悄步入回廊,伸头观察那院中端坐的女子。女子披着秋香色的散花缎子外罩衣,盘腿坐在矮桌前,聚精会神看着桌上安放的几块石料。头发样式简单,发饰稀疏。手上没有镯子,也没有戒指,指甲干净没染色。她端起旁边的茶杯轻啄,眼睛不离石头。这样坐着,一动不动。
时水心道:这就是,骆新莲的未婚妻。
她见过心流不息的人,这女子,就是在用心流呼吸。用心流呼吸的人,一息间无杂念,心带流。举手投足都是心意流露,纯意致一,是大专注,也是大定。和小和尚打坐一样,不动如山。这女子比打坐还更高,不动简单,难的是在动作中一心不乱。小和尚来了也未必能与她相当。
这样的人,时水从心里佩服,从心里喜欢。他们是一样的,纯粹的人。
忽然耳边有声响,随即忽地从门口闯入一个人,疯疯癫癫地朝那女子奔去。时水不敢贸然上前,把三花奶奶的“别管闲事”放在嘴里来回嚼着。那男子冲上庭院中间的石桌,大喊道:“金老板,我那绝世无双的奇石,您无论如何得看一眼。”
金小姐从座上抬眼,身子都没动一下,冷声道:“你哪位?”
那人将披散的长发朝背后一捋,“我就是蒙山的献石客,钱不慎。上回来给您送过奇石的。”
金小姐皱皱眉,摇头道:“献石去前头,找管事。”说着往前门一指。
那人见金小姐无动于衷,忽地俯下身,抓住金小姐的胳膊道:“上回进献的石头,您还满意么?”
金小姐低喝一声:“放肆!”起身挣脱退了几步。
那钱不慎又舔着脸往前两步:“金老板,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您去看看我那绝世宝贝。一般人我都不给他看,若不是您历来的作品不落俗套,我也不会找上您啊。”
时水双脚挂在房檐上,暗骂一声这人真是厚脸皮。
金小姐看看前面,心里纳闷这人怎么进来的。又吸口气道:“上次的献石不是已经给过钱了?不是什么值钱的石头,这次只怕也如此。我没工夫去看,你找前头管事的,带个人过去瞧瞧。”
钱不慎摇摇头,露出一脸:一般人我不告诉他。说道:“一般人没有那个眼光,这种惊世骇俗的宝贝就得让独具慧眼的人才能看出门道。找那些粗人,能瞧出什么来?”
金小姐又运了口气:“我不去,你请回吧。”真是个疯子。
钱不慎看金小姐不松口,忍不住吐苦水:“金老板,见您一面那真是比登天还难,我每回去您铺子里,都被门口那些混账东西拦着。这会儿清净,您随我去一趟,马车就在外面。”说着就要去按住金小姐的肩膀。
呵!这还了得,时水管不了许多,一声喝道:“松手!”已经一拳怼在男子身上。
“动手动脚的算什么好汉!”时水稳住身形,隔开钱不慎和金小姐,怒目圆睁地瞪着男子。
“你又是哪根葱?”钱不慎抱着自己的胳膊,“这京城还有没有王法,随便打人!”
时水一挑眉,这位还是个绿茶?姑奶奶最讨厌绿茶!二话没说,又一顿肉拳伺候,竟是把钱不慎打到了院门口。
那男子哎呦哎呦地喊着,不嫌事儿大:“打人了!不得了,打人了!要把人打死了!”
时水停了手,“我可没使劲儿,别乱喊!”
一旁的金小姐上前说:“这人脑子不太好使,别和他纠缠。我家下人听到动静,也就过来了。”
时水看看金小姐,她一脸淡定,连头发丝都一丝不乱。时水眨眨眼,朝着门口哎呦哎呦的钱不慎道:“呸!欺负女人,不是好东西!”
钱不慎正要上前来一番茶里茶气的辩论,就听身后脚步声大阵,几人同时往门口看去。呼啦啦来了好多人,金小姐看得真切,大部分都是自家下人。只是这领头的,却没见过。
走在最前面领路的是金家掌柜,打头昂首挺胸走过来的,竟是头发高高束起,一身劲装的女子。
时水眼前一亮!嘿,这不是在大庄严寺打过照面的那个女子?
掌柜到了近前,一看门口陌生男子,心中一惊:“你是什么人!家主~”
掌柜走入院中,朝自家家主行了礼。
金小姐开口道:“此人名叫钱不慎,献石客一名,非拉着我去看石头。”
掌柜一看,可不是么,忙皱着一张脸:“是了!这人来过好几回了,都让底下人给拦住,今儿不知怎么钻了空子,冒犯了家主,属下该死。来人!瞧见了么?就是这人,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应声而来几个家丁,先把人嘴堵上,就架出了院子。
时水往旁边站站,双手抱胸瞧热闹。
等在外头的劲装女子大步迈进来,径直朝金小姐躬身行礼:“敢问这位可是金超灵,金家主?”
“正是。姑娘来此,所为何事?”金超灵不动声色地出声。
“在下受皇后娘娘之命,特来向金家主预订几件石雕作品。娘娘说了,上回送进去的青田石刻印,独山玉雕兔都甚好。娘娘借金石大赛之机,想再订一方砚,几只兽雕。请金家主先挑好了料子,连稿子送进宫过目。”劲装女子原来是皇后身边的人。
时水有些惊讶,没想到市井人口中的皇后,竟是这么快让自己碰上了。虽然只是个传话的,可也能从她身上窥见皇后的威势气派。
金超灵点点头,扯出一抹笑来,屈膝行礼:“皇后之命,莫干不从。”
那劲装女子一挥手,身后一人双手奉上一包银子:“这是定金。七日之内,我派人来请。”
掌柜上前结果银子。金超灵又一笑行礼:“民女遵命。”
时水在一边瞧着,心道:这金家主可真是惜字如金啊。要是我得了皇后娘娘的命,一定蹦上房顶去燥一番。
房顶:我招你惹你了?
皇后:嗯,这孩子不错。
劲装女子转身看向时水,两人空中对了一眼。时水只觉心中一空,这人没有呼吸,连眼神也是极空洞。空洞得好像没有情感的木头人,不知为何,时水心中隐隐不喜。
劲装女子上前向时水抱拳躬身:“在下风火土,见过姑娘。”
时水惊讶不已,这人对自己倒是有礼得很,忙一抱拳:“小女时水,见过风大人。”
“时水姑娘和国师倒是交情不错。”风火土露出一丝笑意。
“额,算是相交于微时。”时水尴尬一笑。这人怎么忽然套近乎起来了?咱俩又不熟。
风火土不再多说,朝金超灵一拱手,转身离开。呼啦啦地一群手下跟着走了,留下金掌柜瞅瞅时水,又瞅瞅自家家主,不知俩人什么关系。
金超灵也好奇地瞅着时水,笑着问道:“原来是时女侠。”
时水一个激灵,冰美人竟然冲我笑了?“嘿嘿,小女时水,金姐姐叫我小水就行。”
金超灵笑出声:“小水。”
掌柜看懂了,合着他俩刚认识。“时小姐怎么会在此啊?”
时水朝掌柜一拱手:“啊,我啊,听朋友说金家家主,小小年纪还是女子,竟能出来参加比赛。心中很是向往,又怕打扰金姐姐参悟,就扒拉着墙头,看一眼。”
金超灵瞧出时水窘态,走过去拉起她的袖子,往屋里走去:“饼叔,这丫头刚替我挡了那疯子。进来说话吧。”
饼叔掌柜听了点点头,招呼几个下人在院中看护,抱着热乎的银子去忙自己的事。
时水打量着房间问:“金姐姐怎么没有丫鬟伺候?”
金超灵随手倒了水:“我不需要。”
“时水。”金超灵念到。
时水点点头,“嗯,正是。”
“你和骆新莲是好朋友?”
噗,咳咳咳咳咳。时水一口水呛着了。
金超灵起来给她拍拍背:“别激动,我听说你们一起入的京。原来就是你啊。”
时水尴尬一笑,得,这姐姐也不是菩萨。看着两耳不闻窗外事,实际什么都知道。
“姐姐,我~我们没认识多久。嗯,就一般交情。”时水有点紧张地猛灌水。
金超灵哼一声:“你也知道了我们的婚约?”说完撇撇嘴。
“嗯~听说了。”时水眼睛不知道往哪儿放,心中喊着:阿熙救我!小房救我!师父救我!谁来把我捞出去啊~
金超灵不想多提,转而打量起时水:“小水姑娘,你这功夫倒是不错。从小学的么?”
“可不!我师父教的,打小练起来,都十几年了。”时水渐渐放下防备。
“你的功夫,和刚才那位风火土将军,谁高?”金超灵来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