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背敲桌,沉闷的几声响。
“朝云娘子何意?”
朝云用衣袖拭泪,动作间露出雪白的手腕,低头,如玉的颈子从衣领探出小截。
檀玄居高坐着,也不扶她,一双褐色的眼瞧清楚了下方一举一动,眼底似滑过笑意。
“妾其实五日前便知世子殿下会来江城,当日有人寻到跟前,用身家性命威胁,要妾——”闭了闭眼,胭脂染上面颊,难以启齿般继续道:“要妾引诱殿下,借机攀附在殿下身边。”
说着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纸包着的东西,膝行向前两步,双手高举奉上:“这是那人交于妾身的,说在殿下身侧时,借机将此毒物下到饮食中。”
朝云低泣,断断续续抽噎道:“妾名微命轻,哪敢当面拒绝他,可借妾千百个胆子也不敢陷害殿下,何况今日得见殿下明月之辉,心中仰慕不已,怎忍教这些污秽阴谋伤到您。”
“仰慕我?”檀玄挑起眉,高洁的气质陡然多了几分邪气,只是朝云没看到。
她只是眉心略拧,这人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不对。
“不想与朝云娘子初次见面,竟引得娘子倾心于予,这倒叫人无奈了。”
檀玄轻叹一声,站起走到朝云面前伸手取走她手上的纸包,冰凉的指尖滑过掌心。
朝云手颤抖一下,可他没注意到似的将人扶起。
努力控制好面部表情,朝云期期艾艾道:“妾蒲柳之姿,怎敢对殿下心生妄念,只是钦佩殿下高风峻节——”
“哦?”檀玄打断她,问道:“我与朝云娘子过往并未有过交集,娘子如何得知我便是个高风峻节之人呢?”
“殿下说笑了。”
再次举袖拭泪,掩藏那一丝不耐。
麻烦了,是个难缠的,不过今日这步棋算对了一半。
“妾来寻殿下便是为了此事,无论如何也该让您知道有小人存暗害之心,也盼殿下能提防着,以免中了他人的诡计。”
“哦?那如何确定你的一字一句不在所谓诡计之中呢?”
“殿下?”
朝云愕然抬头,正正看向他,眼中黑白分明,红唇微张,纯洁无辜。
檀玄狭长的眼弯起,离得近了,才看清他的眼瞳是琥珀般的褐色,漆黑瞳仁清晰可见。
他抬起手,触及朝云脸侧,后者忍住躲避的想法,由他将一小缕被泪沾在眼角的发丝拂至耳后。
真的好像蛇,瞳仁应该不是圆的,应当竖起如裂缝。
她心中不禁生出些许寒意,警惕着,呼吸也放轻。
“你不会觉得你说什么我就该信什么吧?凭什么呢?凭你这张脸吗?还是凭你那些无用的泪?”
话语中,恶意彰然。
朝云半阖着眼,柔声道:“正如妾所说的,妾人微言轻,无怪殿下不相信,可妾字字属实,并无半分欺瞒。”
“仍是口说无凭。”
“这药便是凭证。”
“若是你自导自演呢?”
“妾不过是教坊司乐伎,自身都不自由,哪里求的来这样的毒物,殿下可拿着东西自去查验一番。”
“啧。”檀玄转身坐回去,手臂撑在椅子把手那,支着脑袋:“就算你说的是真,那你想要什么呢?”
朝云知道如果自己说想留在他身边,还是说明自己图谋不轨,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目的依旧是他。
“妾只想要殿下的庇护。
那些人找上妾,无论妾答不答应都是死路一条。拒绝了,已知道他们的谋算必然被灭口,答应了,暗害殿下,妾事后也会被处死。
妾明白他们承诺的金银与保护都是虚假的,面对此等绝境,只能孤注一掷向殿下祈求一条生路。
希望您看在告发有功的份上,助妾脱离教坊司,逃出他们的控制。妾从此带着婢女远远躲开,再不打扰殿下。”
“听着真是可怜。”
抿起唇,她静静等待着。
确实可怜,她与春浓的命运就决定在檀玄手中。
“你可知道那些人的来历?”
朝云摇摇头:“听口音也是南方人,言谈间提到了个主子。对了,其中一个矮壮的男人,做随从打扮,听人喊他刘七。”
“你倒是细心。”
“事关性命,不敢有一丝缺漏。”说完,她期盼地看向檀玄。
“这药我会让人去验,若你所言是真,我确实欠你一个人情,这样,你与你那婢女暂且于园中住下,我在江城还需待上几日,等事情查明后再做定夺。不过放心,你二人的安危还是有保障的。”
“多谢殿下。”
朝云松了口气,出门被风一吹,浑身冷,才知出了汗。
说什么仙风道骨,统统是假象。
青衫少年唤来侍女带她与春浓去往别处,选了间客房住下,贴心送来起居用品。
春浓好奇问说:“姐姐与那世子说了些什么?”
朝云斜睥她,没好气道:“好奇害死猫,这样的道理怎么就是记不住。”
春浓吐了吐舌头:“所以我们还要回教坊司吗?”
“不出意外便不用回。”
小丫头脸上顿时扬起喜色,对那世子也有点感激了。
“挺好,至少不是好色之徒。”她自语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
…………
另一边,在朝云走出后,檀玄又拿起书,随口道:“拿着东西让下面检验一番。”
话音落下,书房暗处走出个瘦长的人,身着黑衣,面庞深深低着,看不清。
“是。”他躬身受命,取到桌面上的毒药再次隐入暗中,无声无息。
蓝衫少年走进来。
“安排好了吗?”
“在西厢房住下了。”
“行,让人盯着。”
朝云……回忆着女人的名字,他唇角勾起极浅的笑意。
口不对心的样子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