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成语,谓“水落石出”。
此刻窦宝所见,竟是“石破水出。”
只见那些野人妇女将顽石砸裂瞬间,一股股色泽墨绿的液体自裂石中冒了出来。
那些野人妇女快速用木盆将汁水接住,那几个上树摘果子的野顽童,见到汁水之后,纷纷跑到跟前,直接用脏兮兮的嘴巴一通牛饮。
许是那些汁水甜美,顽童无不欢欣雀跃。
见窦宝一脸吃惊,老者便为其解疑答惑:
“你是外来人,不晓得我们这里的存活门道。我们这里倒是有水,却都是恶水。有山,却也是穷山。”
窦宝心说:“好一个穷山恶水。常言道,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们这些人但愿不是刁民,不然吃亏的是小爷我。”
“恶水不可入口,穷山不能果腹。可是还得活着,没法子,只得另寻蹊径,找些能够维生的法子。为此,折了不少的性命。嗐——”
老者不由一声长叹。随行部众也跟着长叹一声。
“天无绝人之路,终于让我们找到了门道。你看这些大大小小石头,明明是死物,然而对我们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活物。”
窦宝心里又说:“还是头一回听说石头是活物。不过也对,这地方既然是迷离境,自然与阳世有天差之别,人都不像正经人,花木草石又岂能是正经之物。”
“这些石头吸收地气,将汁水存在腹中。我等只须将其砸裂,便可取得琼浆,解火灼口舌之苦。不出几日,裂石重又恢复原状。如此一来,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必再为寻找水源而奔波劳碌了。”
听老者这么一说,窦宝立时恨不能也学那些顽童,将脸扎进木盆当中牛饮一番。他实在干渴,嗓子眼儿已经冒火了。
窦宝正要向老者讨口“石中甘露”来解渴,忽然一阵骚动。
众野人手舞足蹈,呜呀怪叫,呈现兴奋模样。
只见,几条壮汉由远而近,那些壮汉同别的野人所穿所戴并无两样,但是身形却高出普通野人很多。
在其面颊之上,刺纹原始图腾;双眉染成赤红,犹如汉朝时候、起自琅琊的赤眉军。
鼻翼横插骨刺、抑或悬挂铜环。两耳垂肩,洞穿铜环。左右不止一个,多为三五个。脖子一晃,叮叮当当,哗哗啦啦,发出响声。
他们个个膀大腰圆,皆袒露上身,无一处不纹图形。在其身后,或有梭矛,或有硬弓;腰间不是短刀,就是石斧。
壮汉子们赤着双脚,大步流星,每一步都带有力道,端的身大力不亏。
如此看来,这些人一定是部族中的武士了。
众野人之所以欢呼,一来是欢迎这些武士回归,二来是因为这些人带回了猎物。
那猎物被粗藤捆缚,想必已经咽气。体型之巨大,样貌之怪异,叫窦宝暗自称奇。
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爷们儿,少见多怪了吧。
武士到了近前,架起肩膀,叉开双腿,一齐向老者屈躬上身。同时口中齐齐地发出“呼”声。
“呼!呼!呼!”
很是威严,极具力道。
此乃当地礼节,颇有些蛮风。
老者摆摆手,让他们闪到一旁,请客人观看猎物。
“你看,此兽唤作猛犸。乃是冰河时候的生物。”
“长毛象?!”窦宝惊奇不已,“我听西域人说,过去年月有巨象,通身长毛,名为猛犸。虽为野物,却被人驯化,作为牲畜使用。那西域人还说,沙海当中,有王者名为法老,用巨石砌成尖塔,作为死后转生之所。造巨塔者,除了人力,还有猛犸。然而在巨塔建成之后,猛犸却再也不见踪影。世人皆以为完全灭绝,万万没想到竟存活于此。今天能让我见着,我可真是大开眼界了。哎呀呀……天呢,这么老大的块头,跟一座小山似的,这得够多少人吃呀。哎呀呀呀……”
窦宝围着死象转了一圈,不住地咂舌。
老者捻须含笑,说道:“在我们这里,这算是小东西,更有比这大得多的物种,你倘愿意多住些日子,我保准你能看得到。”
“别!千万别!”窦宝心里说话:“我在你们这里呆久了,我怕跟你们一样,也会变成这幅野人样子。想我窦宝,好歹也算得卫玠身子潘安貌,多少姑娘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她们还眼巴巴地等着我回去找她们耍乐子呢,我可不能留在你们这破地方当野人。再说了,大个儿的野兽不吃人呀?嘁!我才不傻呢。”
心里一百个不答应,脸面上却极是谦和,同时口中连连说好。
老者人老眼不浊,心思窦宝心思,便没有多说什么,引着窦宝来到居住区域。
好么!
窦宝心说:“这是房子呀?还是坟丘呀?”
房子似坟,半截在地上,半截在地下。若依风水学来说,此乃大不吉。
但是此处不比阳世,也许在这里,这种居住方式反倒大吉大利。
“这里风大,飞沙走石,如刀似剑,倘若不把房舍盖低矮些,是经不住风沙的。”老者向窦宝解释道。
窦宝颔首,深以为然。
有两个年轻人抢着将门推开。
窦宝这才看清,房顶为整块石头砌成,就连门也是石木结构。如此看来,此地风沙当真威力不小,非石墙难以抵御。
“来来来,小心着点儿。”老者在前引路,同时不忘提醒。
顺着石阶进到室内,黑咕隆咚。真犹如进入坟丘当中一般。窦宝不敢把身子挺得太直,深怕脑袋碰到房顶,万一碰个大包就尴尬了,真要碰个头破血流,则更是麻烦。
众野人在老者吩咐下纷纷各忙各自事情,不再打扰客人。
老者吩咐一个跟随下来的年轻人:“给客人来点亮光。”
年轻人立即蹲下,从腰间掏出一些零碎,呼哧呼哧竟以钻木方式取火。
窦宝看傻了眼,想不到呀想不到,此地竟保留远古遗风,真是了不起。
突然噗嗤一笑,心说:“先前卖给我鞋子的胡狼老兄倘若弄点火镰火石到此处贩卖,倒也能小赚一笔。下回见着他,我一定把这个好买卖告诉他。”
随着年轻野人轻吹一口气,如魔法一般,竟立时有了一点火苗。
火苗缓缓升腾,加一把干草,整个房舍内亮堂了起来。
年轻野人将火种移到用碎石砌成的火炉中,丢些干柴进去,火焰升腾,将房舍照得更亮。
窦宝游目环视,所见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小有几样木器,也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黑漆漆的看着很不干净。
“坐吧。”老者请窦宝坐下。
若是平时窦宝定然让也不让,大喇喇一坐,二郎腿一翘,摆出少爷派头。
可现在不是人在矮檐下吗,再拿少爷派头出来,未免太不知好歹,野蛮之人尚且识礼,开化之人岂能不识。
窦宝拱手谦让,在老者在此邀请下,才席地而坐。
地上铺着用草编织而成的席子,坐上去一点都不感觉硌得慌。
“渴了吧。先喝点水吧。”
老者刚把话说完,那刚刚钻木取火的年轻人便将一块石头捧到了窦宝面前。
窦宝知道石头当中有汁水,因此赶紧用双手接了过来。
拿在手里方知人家递给自己的并非一块石头,而是一个用石头凿刻而成的杯子。
平生头一回用石杯,窦宝感觉新奇又好笑。
石杯当中,有墨绿色的汁液,看着么——
有些恶心。
可是自己一来真是渴的不行了,二来人家一番好意,自己不能不领。
窦宝把鼻孔闭住,将心一横,将石杯放在唇上,咕嘟嘟两口将杯中汁液喝了个一干二净。
等到汁液由嘴入喉,再顺喉进腹,窦宝先是猛打一个激灵,而后嘴巴大张,两眼呆滞,变成了不会动的石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