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二年农历腊月二十三日,麟城县医院重症监护室门口,一声哀求的声音传来:“求求您医生,求您救救我的儿子……,他还年轻啊……,家里也离不开他……”
“真的很抱歉,我们无能为力,感染新冠病毒后肺部出现‘白肺’现象,现在患者已经出现呼吸衰竭和心脏衰竭,我们尽力了,你们要有思想准备……”。顿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怎么会这样,三年都躲过去了,专家们不是说感染了奥密克戎病毒和普通流行性感冒一样吗?”王铮的妻子刘娟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呢喃道,突然的变故彻底击溃了她,天塌了……
重症监护室病床上,王铮的意识逐渐涣散,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在做最后的挣扎,和死神争夺一线生机,狰狞的脸上,青筋凸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半生的记忆突然浮现在脑海,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少年意气风发的身影……,青年迷茫的眼神……,中年疲惫的心灵……,一幕幕情景像放电影一样,呈现在脑海,又逐渐消失。
此生有憾,然无对错。揪在手心里的责任,刻在骨子里的善良,追求美好生活的欲望,像一道道枷锁禁锢住王铮的灵魂,沉沦向黑暗深处,意识越来越疲惫。
……
柔和的春风吹拂着柳枝,湿润的空气中裹挟着泥土的清香。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诵读声了。王铮眼睛盯着脚上穿着的布鞋,一动不动。眼神中闪烁着迷茫和不解,半个月前的梦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就连自己性格也跟着发生了些许改变。
“铮子,最近怎么了,经常看见你走神,出甚事了?”李小军走过来问道。
“没有……”王铮笑着回应,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心绪逐渐回归现实,身子斜靠在大柳树上,问道:“小军,你长大后想干什么?”
“嗨,现在没想过,我读书不好,估计考不上高中,不过我小叔说他在煤矿开四轮车能挣不少钱,说不定我也会去开四轮车,每天进煤窑拉煤……”
王铮一愣,想起梦境中出现的一幕来:干冷干冷的大桥上,一台挖掘机正在奋力地挖着翻斗车上的煤块,两个交警拉着警戒线,搓着手低声说道:“太惨了,翻斗车刹车失灵,追尾另一辆拉煤重卡,翻斗车驾驶室都被压没了,司机连个囫囵尸也没保住。”
后来在县殡仪馆举行了简单的丧葬仪式,那段记忆中小军就这样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王铮看着比自己矮了小半个脑袋的小军,说了声:“以后不要开拉煤车,太不值了”。
小军仰起头往学校方向跑去,边跑边大声说:“以后我要当个有钱人,要当大老板……”。
王铮腋窝夹着初三语文课本,慢悠悠地跟了上去,自言自语道:“如果那段梦境是真的,我就当个煤一代吧!”
王铮就读的学校是一所乡镇中学,因为离家比较远,从初一开始,王铮就选择全寄宿,每周五放学回一次家,周日下午到学校。已经初三的他,早已经习惯了住宿生活,16岁的青年了,也不想家了,他这个周末没有回家,学校也给不回家的学生管饭。
王铮和小军一起走过学校小卖部门口的时候,小卖部里传出一道嘲笑声:“这俩孙子又去装逼了,成绩都快垫底了,还去河边念歪经,河神爷都记住了,他俩估计也记不住。”接着传来一阵哄笑声。
小军转身就要往小卖部走去,却被王铮拉住了。
“他们骂我们,你咋这么怂了?”小军怒道。
王铮轻声说:“一群狗冲我们叫唤,我们难道要和狗去理论吗?”
小军也反应过来说道:“还是一群疯狗,真晦气。”
小卖部里顿时安静下来,片刻后,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他妈骂谁是狗?活腻了!”
紧接着从小卖部蹿出来四个学生,为首的正是刘建军,这还真和梦境里的那段记忆对上号了,记忆中自己脑袋被刘建军开了瓢,脑袋上的疤痕像一个月牙,伴随着他的后半生。
因为打架事件,刘建军被学校开除了。后来开始混社会,因为对王铮怀恨在心,所以经常来学校骚扰自己,导致自己无心学习,最终没有考上高中,就这样结束了学习生涯。
现在看着眼前嚣张跋扈的刘建军,一股子怨恨气息再也压制不住,就是这个人渣,这个罪魁祸首,害的自己走上苦逼的生活。
这一刻好像那段记忆中所有的不甘化作一道闪电直冲脑袋,一个声音从脑海中响起:“弄死他,也让他尝尝开瓢的滋味……”。
一股热流从小腹处涌出,眼睛瞬间变得血红,迅速捡起脚下的半拉砖头,朝着刘建军的脑袋拍去。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对方四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预料中的先推搡,然后四打二的情景没有出现。眼看着砖头朝脑袋上拍下来,刘建军本能地低头侧身,只听“啪”的一声,砖头结结实实拍在刘建军左边肩膀上。
伴着一声闷响,刘建军倒地不起,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剩下的三人显然被眼前的一幕吓懵了,迟疑片刻,然后拔腿就跑。
王铮正要再度抡起板砖朝刘建军脑袋砸去的时候,一股大力朝自己的背部涌来。小卖部老板马军情急之下,一脚踹在王铮腰上,王铮的脑袋重重地磕在马路道牙上,只觉得脑袋一黑,意识陷入黑暗之中。
黑暗里,梦境中的那段记忆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潮水般涌来,涌入整个脑海。
碎片化的记忆逐渐连接拼凑起来,黑乎乎的煤窑里,吃力地挥舞着尖镢的身影……,杨老三被压在塌方的煤窑里,还不忘挥手叫自己赶快跑的场景……,洞房花烛夜,妻子刘娟娇羞的样子……,驾驶福田重卡拉煤跑长途,吃喝拉撒都在驾驶室里的心酸……,妻子喋喋不休埋怨自己没本事时,躲在楼道里抽烟的麻木眼神……,给同学李海军洗煤厂负责生产销售时卑微的神情……,新冠三年终究没有躲过去的结局……。一幕幕清晰地映照在脑海,头疼欲裂,这段记忆迅速填满了整个脑海。一个念头猛地窜出来,“我不要这样活着,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