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的一个农历八月十五,清云仙居的众弟子也都已下山回家与亲人团圆。长老们如往年一样,和掌门、掌教一同,聚集于清云仙台,饮酒赏月。在场的,还有教书先生杜源、钟晓北和司程院主持蒋岚。
宴席上,不胜酒力的林霄,因为高兴而贪了杯,有些醉醺醺的。在醉意中,他觉着光赏月有些无趣,于是,提出了个“离谱”的要求:要看舞剑。
蔡煜看到自己的师兄醉了,便忙劝说。但早已喝醉了的林霄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开始“耍无赖”:“我不管,我就要看舞剑!”他撇着嘴说,两腮红红的,他那一头白发,在皎洁的月光映衬之下,熠熠生辉。
“师弟,要不,你给为兄舞一个呗?”他醉意地笑着,看着蔡煜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噗—”底下有人偷笑。
“……”蔡煜顿时脸都黑了。他有些生气地地看向下边。顿时,下边看戏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月,似乎,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
“唉—”蔡煜深叹一声,“师兄,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说罢,他便起身来到林霄身旁,伸手,欲要扶起他。
林霄却一把拍掉他的手,扭头,耍起了小性子,“不要,我就要看舞剑!”
“不给我看,我就不回去!”他索性趴在桌上,耍起了无赖。
“……”蔡煜没办法,看向下边,来了一句:“你们,谁会舞剑?”
坐在下边的小辈,默不作声。就连话多的方捷也“闭嘴”了。
“我要看林丫头舞!”林霄抬起头来,指着她,一脸兴奋地说。他转过头来,看看蔡煜,两眼放光,似乎在征求他的同意。
“额,那”蔡煜拿他没办法,看向林筱玉,“师侄,你……”
没等他说完话,林筱玉已站起身,直接唤出清灵剑,手握佩剑,走至中间,向师父行完礼后,便拔出剑来,一套剑法行云流水。十五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翩翩起舞的衣袖,轻盈明亮。微风,撩起她的秀发,拂过她眉间,她的那双眼眸,虽明亮却幽暗。
结束了最后一个动作,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收起佩剑,再次行礼。
“好!”林霄拍手称赞。
他的这一举动倒是提醒了众人。他们纷纷为她叫好,就连一向严肃的蔡煜也向她浅笑点头。
林筱玉微抿嘴角,坐回了位子。“师姐!”坐在她右手边的方捷正探头朝她笑着,“厉害呀!”他用唇语夸赞。坐在他俩之间的方敏也向她递来崇敬赞许的目光。
林筱玉回以笑容,而脸上略显倦意,但是他们并没有注意。
宴席上,林霄很高兴,他举起酒杯,向明月,向师弟,向小辈们敬酒。众人举杯,包括林筱玉。她眼帘微垂,盯着清澈的酒水,然后小酌了一口,只觉酒味苦涩,微微皱眉,放下了酒杯。坐在最左侧的薛裴,却注意到了她微变的神情,便知晓她不喜饮酒。
之后,醉的不成样子的林霄被蔡煜带了回去。掌门和掌教离开后,没过多久,杜源和蒋岚也离开了,于是,宴席上就只剩下小辈们了。没有长辈在场,气氛倒是有些轻松。精心打扮过的张梦兰端起酒杯,面向薛裴。刚好薛裴也看向她,不过,目光似乎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只见林筱玉对方氏兄弟说了什么,便起身,从他们的座位后边走过,看样子是要离开了。
“师兄?”张梦兰的声音唤回了薛裴的视线。他这才看清她的脸,她的玉脸泛起了一抹红润,红唇微抿,眼帘微垂,明眸中透露出了他从未注意过的羞涩腼腆之情。这时,薛裴才明白了刚刚之举让她误会了。他欲要解释,张梦兰却先开口:“师兄,我敬你一杯。”她举起酒杯,朝他,端庄恭敬地干了。
无奈,薛裴也端起酒杯,回敬。“师妹,我……”他放下酒杯,正要说些什么。
“师兄,你看今日的月亮,多美。”她眉眼弯弯,笑得很好看,抬着头,眼中映衬着那轮圆月。
薛裴见她在看月,于是也抬头看月。空中挂着的那轮玉盘,明亮皎洁,即使有浮云飘过,都无法遮挡住她的光芒。但是,那月,却给薛裴一种心向往之却遥不可及之感。“是很美……”他喃喃道,双眼无法移开那轮玉盘,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张梦兰注意到了他的神情,看着他,微抿嘴角,有些不悦。“师兄,”突然,她开口道,“单单赏月多无趣啊,不如,师妹我也献支舞,助助兴。”她春光满面地说着,在皎洁的月色下,她那张红唇玉脸显得如此迷人。
“好啊!”坐在对面的王灿接过话来。只见他朝张梦兰笑了笑,“二师姐今日这番打扮,在这月色下跳舞,肯定很美。”说完,他瞟了一眼薛裴,看他的神情,似笑非笑。
薛裴面无表情,不理会他,只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张梦兰见他没有说话,感觉有些挂不住面子,失落低头。这时,薛裴开口:“王师弟说得对,在这月色下,师妹跳舞肯定很好看。”他转头,对她露出笑容。
她有些意外,却又感欣喜,连忙起身,走到中间,同样的位置,站着,简单行礼后,便翩翩起舞。她跳的是茗兰国的舞蹈,名为“蝶嬿舞”,是她幼时所学。这是一种模仿蝴蝶的舞蹈,动作舒缓柔曼。她那一袭粉装,加上轻盈优美的身姿,在月色的映衬下,好似一只艳丽的蝴蝶在翩翩起舞,十分唯美。在座的多数,不禁被她吸引,王灿亦是。他紧盯着她飘动的袖云,不过,依旧不忘观察薛裴。令他意外的是,薛裴虽在看她,眼神却有些黯淡,似乎并没有很在意。
“呵—”王灿轻哼一声,多少带有不屑之意。
张梦兰最后以一个蝶落的动作收尾:她半蹲于地,将玉脸靠于膝上,缓缓闭眼,宁静凄美。
舞毕,掌声响起。
她站起身来,唇绽樱颗,看向薛裴。然而,他并未看她,只是低头饮酒,神情有些严肃。
她走回位置,坐下。这时,薛裴才注意到她,他回头微笑,并朝她点头,应该是肯定她的舞蹈。她苦笑,没有说什么,一把抓起白玉酒壶,为自己满上一杯,随后一饮而尽。
坐于她对面的王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过,他并没有多言,只是不自觉地握紧了酒杯。
……
良久,宴席终于散去。众人走下仙台后,相互拜别。薛裴跟方氏兄弟说了些什么后,就匆匆离开。等到张梦兰欲向师兄作别时,她才发现他早已走远。她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出神。
深夜的风,变得凛冽。一件披风搭在了她的肩上。她一惊,忙回头看。
“师姐,夜间清冷,小心着凉。”王灿从旁走出,看着她说,眯眼笑着,但这次似乎与以往略有不同,眼中多了几分由衷的关心。
“多谢。”张梦兰说着,便已回过头看向那个身影。
“……”王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皱眉,眼中的阴霾一闪而过。
湘竹文居,远离清云仙台,夜间清幽宁静。屋内,没有一点灯光。一个匆忙的身影来到林筱玉的院落门前,欲要踏入,却又止步。他望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迟疑着,正要转身离开,顷刻间,背后传来巨大的碎响声。他想都没想,冲进屋内,来到里院,却见林筱玉手握清灵剑,站在一堆碎石面前,低着头,看着那堆碎石,眼中无神。突然,她手中的剑脱落了,随着剑掉落,她也向后倒下。
所幸,薛裴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她倒在了他的怀中,双眼闭合,神情无恙,似乎只是睡着了。
“师妹?”薛裴轻摇了她一下,没有反应。无奈,他只能将她抱起,踏进屋内。
临近平旦,林筱玉从梦中惊醒后猛地坐起,却见自己身在房内。此刻,天还未亮。睡意全无的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紧促的呼吸,抬手抹去了挂在额间的水珠。走下床去,来到门边,打开了门,却见院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师兄?!”她惊讶地叫着,忙跨出屋子,走下台阶,发现了一旁的碎石。
听到林筱玉的声音,薛裴转过身来,手里握着她的剑。
林筱玉见他手里拿着的是自己的佩剑,十分不解。“我的剑,怎么会在师兄手里?”她微微蹙眉,“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心有余悸的她有所警惕,右手正悄然施法。
薛裴拿着她的剑,朝她走去,浑然不知她的猜忌,正要抬手,向她递去手中宝剑。林筱玉却以为他要袭击自己,直接一勾手指,那剑挣脱了他的手,回到林筱玉的手中。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边。
“说,你是谁?”她目光冰冷,紧盯着他。
薛裴被她这一举动惊到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师妹会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师妹,是我啊,薛师兄啊。”他语气温和,一脸无奈又满脸忧愁,像是在担心她。
看到他的这副神情,林筱玉动容了。她向上抬起剑柄,将架在他脖边的剑锋撤离,却又快速转动剑柄,搭在自己的左臂上,没等薛裴反应,便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嘀嗒嘀嗒地落下,痛意瞬间袭来。感受到痛意后,林筱玉这才确定这是现实。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吓坏了薛裴。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林筱玉竟会自残。这时,他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的礼节了,一把扯碎自己的衣袖,赶忙帮她包扎伤口。
大概是他着急为她止血,不小心扯紧了些,这却弄疼了她。“嘶—”林筱玉轻哼一声,微蹙眉头。
反应过来的薛裴,这才松了松布条,“抱歉,弄疼你了。”他忧心看着她,向她道歉。
“没事。”林筱玉笑笑,抽回了手臂,舒展了一下那只受伤的手臂,以示无碍,“这点小伤,就不麻烦师兄替我包扎了。”
薛裴见她如此不在意,有些不高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师兄,你怎会在我院中?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她这么问,薛裴不禁皱眉,心想:“看来,师妹是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事了。”
觉察到师兄的神情,林筱玉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他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师妹,你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吗?”薛裴试探性地问她。
“昨夜……”林筱玉陷入了回忆,可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她想起了那堆碎石,但又不确信,这是不是自己斩碎的。
“师妹,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薛裴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眼中满是担忧。“告诉师兄好吗?不要一个人憋着,师兄帮你想办法,好吗?”他语气中略带恳求。
“……”林筱玉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良久,她才开口,“师兄,我……”
随着太阳升起,她也向他吐露了自己多年来萦绕心头的梦魇。
“还请师兄不要将此事告诉他人,尤其是师父。”她恳请道。
看着她那双真切的眼睛,薛裴答应了。但是他以此为条件,让林筱玉接受了他的帮助。至此,薛裴便一直替她寻找治疗方法,还为她炼制了安神丸和助眠香,好让她能睡个安稳觉。多年来,在外疗作用下,林筱玉的心病似乎有所缓解,至少能睡个安稳觉。
只是,最近,她的梦魇似乎比以往出现的更加频繁。而长期的服药和燃香,效果也逐渐减弱。这扰乱了她的心境,让她觉得心神俱疲。对此,薛裴也无能为力。虽然,他也曾多次询问她梦中的场景,想从其中切入,但每次询问,林筱玉总是含糊其辞。似乎,这是她深深隐藏于内心的不愿为人所知的晦暗过往。最终,薛裴没有勉强,只能另想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