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穿着三中标志性的黑蓝绿三色相间的诡异校服,时值冬季,厚重的冬季校服远看鼓鼓囊囊的,像是达到临界点一戳即爆的气球。
少年颇有圆润的脸上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头顶一团杂乱的棕色卷发,应该是天然发色,毕竟学校对于染发这方面是绝不留情的。
他摆动疲软的右手,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颓废,将石子一颗一颗投入水中。
大小不一的石子沉入水中,荡开绿幽幽的浮藻,浑浊的泥沙于水中翻滚。这座沉寂了数十年的喷泉终于迎来了它荒废后的第一个看客,泛着绿光的水面不再安稳如镜,波动的涟漪好像驱散了死气。
就像迷失多年的画家为了心心相印的人再次提起画笔,不过也不排除卷发少年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坐在这里。
当然,就算是打发时间,舒舒服服的窝在家里或者埋在网吧也比这个地方明智多了,现在青少年的学业压力越来越大,堆积如山的作业以及变化无常的未知未来,左右拉扯着他们那紧绷的神经。
及时察觉学生的异样再辅以心灵上的开导也是教师应有的职责,宁愿浪费宝贵的课外时间也要逗留在学校废弃的喷泉边,怎么看也都像是即将误入歧途的迷茫少年。
基于能拉一个是一个的想法,夕自成用逗女儿的宠溺口吻开口说:“这位同学,都这个时间段了怎么还不回去啊?”他尽量避开有关家庭的问题,童年时期不顺的他深知这方面带来的伤害。
相比夕自成的小心翼翼,卷发少年就开放多了,他随意的转过身,带着不应该有的灿烂微笑,说:“老师好,我在等人,我朋友太过受欢迎,所以我们班主任正跟他虚心请教呢。”不管是举止投足还是字里行间都没有夕自成担忧的因素。
他甚至还能开玩笑。
倒不如说,夕自成才是应该被人关怀的那个人,吸水后的衣服缩成一团,皱皱巴巴的贴在他身上,源源不断的吸收他身体的热量。
卷发少年反过来好奇地盯着夕自成观望了一会,而后惊讶的说:“夕老师?”
夕自成回以尴尬的笑,点点头。
他再看到对方一副落汤鸡的打扮,嘴角露出一丝尴尬的笑,说:“夕老师,你下海打鱼去了?对了,你们班有两个学生打架被处分了,我测,你当时不在,他们俩跟保卫处主任从二楼办公室打到一楼保安室,真牛逼啊。”
卷发少年还在眉飞色舞的描述,夕自成这时已经认出来他了,502班陈朝麟,三年级一号头痛人物,旷课,逃课,偷带外卖,违反校纪的事是一样不落,周一点名批评的名单上必有他,过于出名以至于全校都知道他的名号,三中之耻。
当然这里面有点添油加醋的味道,高一给他上过政治课的夕自成知道陈朝麟的为人,那时候的他父母还没有离婚。
回过神来,少年已经换了一个话题。
两人蹲在喷泉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基本上都是陈朝麟讲,夕自成听,听完后他再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说完话陈朝麟再补充一些奇怪的细节。
扯来扯去两人又回到最初的那个话题。
夕自成问陈朝麟:“你朋友怎么了,是不是玩手机被没收了。”
陈朝麟吓一跳,说:“你怎么知道,这个二货就是晚上玩手机被查寝的老师给逮到了,现在跟班主任求情呢。”
夕自成心说这点事他还猜不到,那他这3年班主任真是白当了。
不过放学不着急回家,还敢跟班主任在办公室里掰扯手机的事,还是不正当理由被没收的,夕自成打心底佩服这个学生,他当年在学生时代可没这个胆量。
夕自成抖动衣服,露出被泡的发白的肌肤,说:“好大胆的学生,他不知道老魏在这件事上从来都不让步吗?”
老魏就是陈朝麟501班的班主任,魏成勇,男,今年52岁,带着一副厚厚的宽边眼镜,任职30年,教导过数千名学生,做人一丝不苟,行事雷厉风行,哪怕是跟他坐在一起都会感到一股无名的压迫感,如坐针毡。
“手机落入他的手中没个半学期我看是要不回来了,你朋友是在浪费时间。”夕自成在一旁笃定道,他把浪费时间这几个字音咬得特别重,像是对陈朝麟强调他朋友的徒劳无功,又像是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无情嘲笑。
“没办法,他家里有点事,要手机急用,这家伙是这么说的,事应该是真的,就是急不急我就不知道了。管他呢,他要去我就在这等他呗,能不能拿回来就看他的本事了。”陈朝麟好笑的说道,看来连他也不相信何崇光能成功。
“要不要我去帮你朋友说说情啊,哈哈,我跟老魏关系还挺不错的。”
“算了,算了,他拿不回来我才高兴呢,何崇光这beyond平时也没少坑我,你去帮老魏才对。”陈朝麟幸灾乐祸的说着,殊不知何崇光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对方挎着个书包,不怀好意的缓步靠近陈朝麟,然后迅捷地出手,狠狠的掐住他腰部的肌肉,陈朝麟一声尖叫滑步拉开距离,何崇光立马追上,两人就这么追追打打地向着学校大门跑去。
夕自成在一旁呵呵的笑着,目送他们离开,陈朝麟还不忘跟他说拜拜,看起来开心极了。
忽然他喃喃自语道:“何崇光?海洋馆事件中是不是也有一个姓何的,叫……何以火。”
三中的校门口旁,两位年纪相仿的少年有说有笑地前后追赶。
“陈朝麟,夕自成怎么跟你在一起啊,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当上班主任,你可别耽误人家了,我们的三中之耻。”
“哎呀,我去你妈的,何崇光,有你这么跟兄弟说话的吗?我下次再等你我是狗。”陈朝麟明显怒了,音调高了不少。
“错了,错了,哥,我请你吃棒冰。”
何崇光一路小跑来到一家商铺,在冰柜中左挑右选最后取出两根价值一块的冰工厂出来。
两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右手边是污染过度已经泛黄的江水,左手边是关门大吉拉上卷帘的商铺。一棵又一棵拦下夕阳的巨大樟树像信标一样插在马路牙子的台阶上。
在接近零度的天气下,他们抽出印有冰工厂商标的棒冰,塞进吐出寒气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