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渝江,空气中充斥着潮湿气息,天空雾蒙蒙的,像是又要下雨一般。
雕花铁艺栏杆围绕的阳台上,温清穿着米色家居服,手中紧握着一张已经撕碎的全家福照片,沉默地看着楼下并肩而行的一对男女,眼睛里写满厌弃和憎恨。
房间的门被叩响,中年女人的声音从外清晰传来。
“小姐,高先生来了,老夫人让您下去说话呢。”
两秒钟的沉默后,清冷的声线响起,“知道了。”
温清转过身,踏进房间内,将阳台的透明推拉门合上,手中破裂的相片被干脆利落地丢进垃圾桶内。
梳妆镜前,少女看着自己略显苍白的脸色,伸手拿起一支豆沙色口红,细细涂抹在嘴唇上。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天气转凉,着了风,才一连病了几日。只有她自己知晓,自四天前她惊醒后,承受了多大的折磨和痛苦。
连她自己都分辨了许久,才确定那一幕幕场景并非梦境,而是真真切切在她身上所发生的事实。
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可感……
温氏集团大小姐温清,离世之时不过24岁。
如今的她,拥有了第二次生命,再次回到了17岁的时候。
“一切都还来得及。”镜子前,少女面色沉静,瞳孔中却是透出十足的笃定。
前世的种种再次悉数浮现于脑海之中。
16岁,最爱她的父亲因一场意外的大火离开人世;18岁,她的成人礼上,在她所信赖的母亲种种哄骗下,她签下了温氏集团股权转让协议书;21岁,她亲眼看着继父将脚狠狠踩在弟弟的胸口上,只因弟弟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玻璃杯,她想要阻拦,却被推开,额角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疤;24岁,祖母躺在手术室内,冰冷的仪器显示着微弱的心跳,而她却拿不出医药费,她想要去求一求母亲,换来的是百般的羞辱和践踏。
疾驰的汽车撞在她身上的疼痛感觉清晰无比,鲜红的血浸透了衣衫,路人的惊呼、司机的慌乱无措、急救车的鸣笛声、手术室刺眼的白炽光……
房门再次被轻叩两下,梅姨的催促声传来。
温清这才回过神,不知何时,她的脸上已经布满泪水。
她花了几日的时间,才渐渐接受了她重生的事实,外人听来也许会觉得荒诞,或以为她是疯言疯语。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真实发生了的。她遇到了心软的神,给了她重来的机会,那她便绝不会再同前世一般糊涂,一切都还来得及!
“明远,你来看清清,这心意到了就行了,你还给她拿这么多东西,这孩子都让你给惯坏了,瞧瞧,这都十点多了,也不说出房门,整日就知道睡懒觉,简直一点女孩子家的样子都没有。”
客厅内,温家老夫人的谈笑声音传来,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一旁坐着的中年男人。
男人一点也不客气,靠坐在沙发上,仿佛是自己家一般随意,“清清最近身体不舒服,让她多休息一会儿是应该的。也怪我,这段时间生意上的事情太多了,抽不开身,没能早点过来看她。对了,医生是怎么说的,清清没什么大事吧?”
梅姨将一盘洗好的水果端上来,吴淑慧从她手中接过,随后丝毫不避讳地坐在高明远身边,浅笑说道:“小孩子身体弱,感冒发烧而已,根本没什么大碍。”
高明远点了点头,浅笑道:“那就好。”
白色大理石楼梯上,温清穿着家居服,脚踩棉质拖鞋,如墨般的长发被她用一根浅粉色发带轻轻束着。
她看着楼下的人,环抱在胸前的双手隐隐握成拳状,心中告诫自己,必须要沉住气。
纵使知道面前二人的真正面目,但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实力和他们相抗衡。即便是她告诉祖母这两个人的心思有多恶毒,可是她手中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别说是祖母了,恐怕就连梅姨也不会信她的话。
“清清,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快来,你高叔叔来看你了。”
吴淑慧本想转过头吩咐梅姨中午炖一盅参鸡汤,这是高明远最爱吃的,没成想却看到了站在楼梯台阶上的温清。
温清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心头的浓烈恨意压制住。
她走下楼梯,看都未看那二人一眼,直接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清清,今天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我给你带了点女孩子用的补品,最近的天气越来越冷了,你可别仗着自己年纪小就不把身体当回事儿,一定要多吃点有营养的。”
温清听着高明远故作关心的话语,瞟了一眼地毯上放着的几个礼品盒子,大多是些燕窝和补身汤之类的。
“谢谢。”温清不痛不痒地说着,轻抿了一下嘴唇。
“这孩子,睡糊涂了?怎么这么不懂礼貌?你高叔叔好心来看你,你怎么还拉着个脸呢?”吴淑慧很是不满温清的态度,忍不住对她一通斥责。
高叔叔三个字仿佛似一记重锤,砸在温清的脑袋上。
曾几何时,她也以为面前的男人是她父亲生前的挚友,是她可以信赖的好叔叔,是她们温家上下的恩人。
直到她被哄骗着签下那份股权转让协议书,眼睁睁看着温家的家业慢慢被改名换姓,她才知道,高明远对她和她弟弟的所有好,不过都是他计划中的一步罢了。
她们是他的棋子,谋取温家家业的棋子。
“清清身子不舒服,你好端端的训她做什么?”高明远似乎丝毫不介意温清对他的淡漠疏离,笑着拍了拍吴淑慧的手臂。
状态亲昵,根本不顾忌这是自己已故朋友明媒正娶的妻子。
“小姐,上午你班主任还打电话来问你的状况,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上课。”梅姨将一杯煮好的红枣姜茶递给自家小姐,小声提醒道。
温清如今正读高三,又是班长,学业成绩还算不错,老师知道她身体不舒服,关心两句也是情理之中。
“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下午就去上课。”温清接过姜茶,又吩咐梅姨,将她的校服熨好。
“清清,你身体才刚好转一点,不用再多休息两天吗?学校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等你高中毕业,就给你安排国外的名校,想学什么专业任你选择。你不是一直想去澳洲学小提琴吗?叔叔给你找了好些学校的资料,你有空的时候看看,有喜欢的,就告诉叔叔。”高明远笑呵呵地说道,完全一副为她尽心考虑的长辈模样。
温家老夫人闻言,眼睛微微弯起,颇为感谢,“这让我老婆子说什么好呢,明远,你费心了啊。自从清清她爸走后,我们这一家老小全靠你照应了。”
高明远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伯母,您这是说哪里的话,我和成华是好兄弟,年轻时他没少帮我,成华出了意外,临走前把整个温家托付给我,我怎么能不尽心呢!您放心,我一定把清清和小禾照顾好。”
温清轻咬着唇瓣,心中实在佩服这男人的演技。
前世的她,就是被他这样深沉的心思所蒙蔽,这才将自己、将整个温家拖入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