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保留一条堺町通往明国的贸易通路呢?”
听着织田信长的话,李旦陷入沉思。
对方看出了自己不是普通的明国商人,不仅不是商人,甚至有一定明国朝廷的身份。
没错,以织田信长的洞察力应该早就洞察到了这一点,这在聊天的话题中也不难听出。
所以从最开始,他就在对自己试探,无时无刻不在试探。
李旦甚至认为,就连这句想要保留贸易通路,仍旧是织田信长的试探。
他的目的绝不是一条简单的贸易通路,以现在织田信长的势力体量而言,他对于单一的贸易路线并不依赖。
因为任何一家走私船队都不可能满足他的胃口,他必须有一条渠道持续不断地让外界船只进入日本才行。
但很显然,现在的日本并不是这样,至少李旦在堺町待着的那段时间里,他就发现了其中蹊跷。
首先,虽然堺町仍有不少番人,但是与月港相比,只能说是相形见绌。
再者,这些番人大部分是传教士,而且堺町的港口停留的番商帆船数量很少,加上他与当地商人聊天中得到的信息,近年来番商越来越不愿意进入日本。
原因很简单,第一就是危险,自打上一任近畿霸主三好长庆病逝,整个日本近畿就陷入了一个混乱割据的环境,其中有许多势力是无法忽略的。
石山本愿寺的一向宗佛教势力对番人的排斥,纪伊国以杂合众为首的武装暴力集团横行,以三好家后裔安宅信康为首的安宅众在海上猖獗肆虐,这都降低了番商进入日本的意愿。
其次是利润下降,要知道此前番商带来日本卖的最好的货物是什么?
是火铳,也就是日本人口中的铁炮。
但随着日本乱世的到来,不少地方势力开始购买铁炮拆解学习,并且自行铸造,这使得火铳的价格在日本下降了很多,番商们的利润也随之下降。
所以,危险性上升,利润又下降,日本本地的货物也不够有吸引力,加上离得更近的月港又频频放宽贸易条件,这使得许多番商转而去月港或者去月港周边的港口等待月港的货船运货出月港。
堺町的衰弱已经成了事实,这不是一家走私商能改变的。
除非对方现在觉得自己能给他带来足够大量的货源,他才会觉得贸易这个话题值得拿上桌面。
但很显然,目前李旦觉得织田信长并不这么看自己,所以他更愿意相信,对方的目的藏在更深的地方。
尤其是对方问了很多关于大明地理人文以及朝廷政策相关的问题。
这些问题不是一个走私商人能了解到的,商人所关心的通常只有货物和利润。
所以对方通过李旦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大致判断出了李旦的身份。
而现在他开口问能否保留一条贸易商路。
加上对方对自己官方身份的判断,潜台词恐怕是,能否有机会与大明朝廷接触。
织田信长盯着的是大明朝廷,而不是一条简单的贸易路线。
不过至于对方盯着大明朝廷的什么,李旦暂时还判断不出来。
“右大将,实不相瞒,其实这一趟船过来纯属意外,按理说我不该来这一趟。”
“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来了,你我也相谈甚欢,种善因,结善果,明国大人何不来一个顺水推舟呢?”
“依照我们大明朝的做法,若要想拥有官方固定的贸易渠道,唯一的方法就是朝贡贸易。”
“啊哈,这个我知道,我记得室町幕府还在的时候就有过这么一件事,不过后来因为什么事情中断了,就连室町幕府的头衔也被剥夺了。”
织田信长说起此事饶有兴致,并且着重强调了头衔被剥夺一事。
“朝贡的话,大明朝廷会对日本怎么样吗?”
“呃…实际上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名义大于实质吧,归到最终还是做生意。”
“哈哈哈哈,那就是图嘴上一时之快嘛。”织田信长站起身,“然后呢,怎么才能进行朝贡贸易?”
李旦嗅到了对方正在一步步向自己目标靠近,他缓缓开口道:
“如今我大明朝新帝登基,正欲重塑四海声威,因此特别设立了靖海宣威使一职,于各国进行靖海宣威之事。”
“靖海宣威?什么意思?”
“就是要各国保证本国自己自己海域的安定,宣扬天子的威德。”
“哈哈哈哈,好狂妄的说法。”织田信长捧腹大笑起来,“不过我喜欢,这才是皇帝该说的话,大明天子吗?如果之前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大明天子应该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才对吧。”
“按理说是的。”
“那朝天底最有权势的人朝贡,也没什么丢脸的嘛。”他搓了搓鼻子,看向一边的李旦,“明国大人,咱们是朋友吧,你能不能帮朋友一个忙?”
“什么忙?”
“能否替我去联系一下那个什么的靖海宣威使,就说日本的织田信长想参加朝贡贸易,只要他愿意来,靖海还是宣威都没有问题。”
织田信长的语气十分直率,乍一听上去仿佛什么小心思都没有。
见李旦犹豫,织田信长又是补充道:“当然,也不让明国大人白忙活一场,说动那位靖海宣威使要多少钱,你只管开口就好。”
“白银十万两。”
这个数字就连跟在背后的翻译听的都倒吸一口凉气。
“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白银十万两,那位靖海宣威使平日里是吃白银过活吗?”
“坐到这个位置的,胃口一般都比较大。”
“我看是明国大人你胃口大吧。”织田信长笑了笑,随即将近侍堀秀政和森长可叫了过来。
“长可,你陪明国大人去看看仓库里还有多少银钱,有就全给他吧。”扭头,织田信长看向李旦,“明国大人,你也看到了,为了你我可是把京都的仓库都给搬空了,如果还是凑不够十万两,那就请你多担待了。”
对于织田信长的反应,李旦很诧异。
对面这个男人,几乎没有一件事是完美地如自己预想般反应,就连那十万两白银,都是自己随口报出来的一个不可能接受的数字。
可对方不仅没有还价,还让自己看着将仓库搬空。
这种人,李旦有点琢磨不透。
李旦拱手之后随着森长可离开,而还留在本能寺庭院里的织田信长,此时却是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