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轩天字阁,李旦、李言恭、邹绍芳三人仍在交谈。
作为后来的那一位,邹绍芳此时的表情显得有些局促,很显然他还并没有适应这样的场合,更不知道该怎么与临淮侯这样的大人物相处。
李旦看出了邹绍芳的不安,兀自拍了两下邹绍芳的背,随即向李言恭介绍道:“侯爷,邹参议与我在京城的时候就认识,他时任兵部车驾司郎中,在京城帮了我很大的忙。”
李言恭听出了李旦的话外之音,于是也给李旦一分面子,举杯敬了邹绍芳一杯还顺带说了句“久仰”。
当然,李言恭压根没听过邹绍芳这号人物,但若是邹绍芳的父亲,李言恭还是认识的,不过手头上的事情与其父邹应龙无关,加上此时的邹应龙早已赋闲在家,所以就连邹绍芳自己也没有提一嘴家父的名字。
“绍芳兄,可曾记得当初你我在华亭县碰面时,我交予你调查的东西?”
“曦沐是指那枚箭簇?对了,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那事儿确实有了眉目,我在金陵城找到了那位制作‘台阁体’模具的工匠,其确实说了,在隆庆六年曾为南京军器局打造过数枚‘台阁体’的模具。”
“绍芳兄可留了证言?”
“那倒没有。”
李旦此时扭头看向李言恭,对方手抚着下巴在默默思索,“曦沐你所说的箭簇,是有什么玄机吗?”
“呵呵,侯爷,那枚箭簇是我在辽东战场上从建州女真人手上缴获的,要知道那可是大明军器局制式的弓箭,上面甚至还留有铸字,不过大部分被人为抹去,我从中选出了一枚抹去的没那么彻底的,上面刻着一个‘陆’字。”
“‘陆’…隆庆六年!”李言恭脑子转的飞快,不一会儿便是联想到了。
“我还在京城的时候,曾麻烦兵部武库司主事王象乾替我调查过那枚箭簇,结果从箭簇的年份,制造工艺以及所用铸字的字体,分析出了其出处就在南直隶,我托绍芳兄去查的,就是当世少有能制作并且在隆庆六年制作过铸字磨具的工匠。”
“你的意思…此事是出在南京军器局?”
“不止如此,除了南京军器局,还有一个地方也可以。”
“哪里?”
“南京武库。”李旦抬手,让李言恭先不要太吃惊,听他说完,“侯爷莫惊,我知道上一任南京守备是令尊大人,但是能有办法从武库中盗取弓箭方法还有很多。”
李言恭此时心急如焚,“曦沐你就别卖关子了。”
“侯爷可曾听过募丁这种做法?”
“你是说…征召南京中富户家里的家丁组织起临时军队的做法?这个倒是有过,家父在的时候也经常募丁,因为募丁不需要支付粮饷而且每个人要自带干粮,最后只需要按照人头支付杀敌的赏银就行了,可南京这边进行的战斗多半是清除水匪和强盗、倭寇,当朝廷官兵压境时,这些匪类多半望风而逃,所以实际上赏银也发不出几多,家父在世时就喜欢募丁剿匪。”
募丁也是团练的一种,同时也是勋贵、乡绅、富户等上流阶级承担的一种义务责任。
“没错,募丁好用,尤其是南京这样官宦人家多的地方,各家出个几十名家丁就能轻易组织起一支大军,不用支付钱粮,拉出去武装游行一圈便能驱赶不少山贼水匪。”
“虽然募丁不用支付粮饷,但是兵器还是要分配吧,这些兵器就来自于武库。”
“…!”李言恭只感觉脑仁一紧,他已经想到究竟发生什么了。
既然是武装游行,那么实际上打的仗是很少的,但是向朝廷报功,肯定要想办法将战斗装裱成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那么装备的损耗、箭矢的消耗,也就必不可少了。
这些东西不像是报上去的犒赏银子,多报就多报,报的越多截留的就越多。
箭矢和兵器都是需要地方存放的,同时这种东西又十分敏感,放回武库库存数字对不上,也不敢在民间私自售卖,融了变铁也亏的厉害。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往海外贩运一条路了。
建州女真连年内斗,相互征伐不断,正好是这批兵器的最好去处,加上女真人自己就喜欢大明朝廷产的武器箭矢,而且作为交换物品的毛皮、珍珠,在大明也是深受追捧。
“所以曦沐是想…”
“这枚箭簇的事情绝对不是巧合,一定是有人故意牟利而为之,南京军器局作为两京官局,买卖都需要经过很多道手,想要将全部关节的人脉都打通难度极大,不太现实。”
“相比之下,后面这条法子只需要有你们临淮侯家的关系,就可以稳定的进行了,十支箭放回一支,九支作为损耗,每年只要多剿匪几次,光是这些兵器卖出的价格,恐怕都要换来价值十来万甚至几十万两白银的货物。侯爷,你觉得这个事情,算是什么罪?”
“…通敌罪,这可是不得了的大罪。”
“不错,而且今年王杲还带人进犯辽东,联系上此事再加上这个通敌之罪,判个秋后问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李言恭起初只是以为李旦是想找些借口敲打一下自己的弟弟,逼着对面让步,这样的行为充其量只能算是威胁。
可李旦此时的性质就不一样了,虽然他查到了相关的证据,但目前还不够完全,证据链之中尚还有成疑的部分。
但是问题偏偏也就在这里,如今他们已经认定了结果,那么就可以照着结果去找答案,就算最后找不到答案了,在完成百分之九十至九十五的证据链之后,剩下的证据只要想办法捏造就行了。
事情办到这一步,真相是什么就不重要了,因为结果已经确定。
只是这种事情还有另一种叫法,叫做政治迫害。
他们已经掌握了百分之九十的真相,剩下的百分之十纵使真的造成了最终的结果偏差,那么李旦等人可以选择忽略这百分之十的真相,反正在李旦看来,李言俭从当初对他和徐渭动刀子的那一刻起,就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