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内院的卧房里,李旦的话并没有直接说服众人。
徐阶没有给出他的回复,而是看向长子徐璠:
“老大,你实话实说,曦沐这个法子有没有可能成?”
徐璠此时正在仔细思考李旦刚才所说话的可能性,虽然他原本并不看好李旦的提议,但不得不说,李旦的几个点确实深得他意。
“父亲,儿子觉得恩公的话中个别观点还是有几分道理,但此事仍旧风险颇大,而且投入也大,倘若一切顺利倒则罢了,若是不顺利,恐怕投进去的粮食和银子,都要打水漂了。
依儿子所见与其这么麻烦,不如…”
话没说完,徐阶率先说出了徐璠想说的话:“不如直接等粮价高了卖粮来的划算,是不是?”
徐璠笑了一下:“什么都瞒不过父亲。”
“咱家够富了,鲁卿呐,为父今年已经七十一了,就当给为父积点德,让为父多活两年,囤货居奇这种有伤天和的事情,以后就别干了。”
徐阶话虽如此,但语气里却并不是责备,而是无奈。
徐璠听了此话,倒是有些尴尬地将头低下去,显然在外人面前被这样说他面子上还是挂不住。
徐阶紧接着又开口道:“鲁卿,咱们徐家既是松江最大的乡绅,有些担子自然是要担起来的,不是说找几个乡绅捐一点社仓做做门面,而是真的要将本地的百姓当作自己的孩子去看,我们徐家已经没有官身了,若是再不受百姓爱戴,这偌大的家业迟早会被人觊觎,孟子云: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徐阶点点头,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孩子能听进去多少,随即又是转头看向李旦:“还有曦沐,你的初心是好的,但你有的时候性子太急,做什么事情都带三分赌性,师祖阳明公曾言:莫猜天意,莫问人心,赌这个事情,还是太看天意,以后能不赌,则不赌为好。
还有,你所提的赈贷之法,并非无旧例可寻,地方预备仓糜烂之前,亦有类似的赈贷之举,但仅靠赈贷终归是不能取代官府。所以此事可干,却不可蛮干,当以官府赈济、移粟、平粜为主,银行之赈贷为辅,再兼义绅义贾佐捐钱粮粟米,方可安然度过灾年。
江南银行之赈贷,依老夫看筹粮一百万石足矣,我们徐家会联合本地乡绅筹来其中一半,至于另一半,那就要看曦沐你的本事了。你若是同意,那晚些时间我就去找段知府说明此事。”
听到徐阶拍板愿意出五十万石粮食,李旦早已是心满意足,随即拱手道:“学生自当遵从徐师之意,顺风货行如今颇有闲资,我这就派他们去其他省购粮运来。至于江南银行组建之事,我也会叫货行之人前来筹备,而且我手下有一位番人此前在海外银行做过,深谙此道,筹备之事可遣他来办。”
“番人不可信。”徐璠补充道。
“那就让他只提建议,操办则由顺风货行和徐家共同来干。”
徐阶此时说道:“就让老三去干这个,老大和老二手头上事情已经够多了。”
老爷子既然开口,徐璠自然不会提一个不字,当即拱手称是。
事情既然已经敲定,李旦也不用再在徐府逗留,向徐阶拜别之后便是回到下榻的驿馆。
进去后才发现海瑞此时正在院内和驿卒一起铲雪,见着李旦这才放下铲子,上前道:“华亭县遭此大灾,恐怕清田之事暂时得搁置了。”
海瑞当过知县,也是明白大灾过后万物凋敝,连饭都吃不饱哪有功夫来清丈田亩。
“海公说的是,天降横祸也是殊为无奈,我自当向朝廷上疏,暂缓清田。海公是否要先回南京去?”
“不了,回南京去也是在衙门里坐着,不如就待在华亭,至少能给百姓做两件实事。”
李旦拱手道:“海公高义,那就麻烦海公在此地坐镇,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其他省份为灾区筹粮。”
海瑞闻言也是对李旦肃然起敬,遂是再拜。
紧接着李旦又找上外籍顾问盖勒,并给他安排了一位顺风货行的掌柜从旁辅佐,那位掌柜认得徐瑛,李旦吩咐他,有关银行筹建的一应事宜需听徐三公子与顾问盖勒的。
之后李旦又将牛三木留下,用以暂时主持南直隶这边的其他诸务。
一切安置妥当后,李旦带众人启程返回位于三沙堡的海道衙门。
回到衙门第一件事,李旦便是将胡溪叫来,问了一遍近段时间福建的海防情况。
“禀海道大人,衙门如今已经恢复运转,三沙堡则完成了主体的扩建,随行前来的一千名铳骑兵也已置妥当,三沙镇乡绅薛茂还比较识时务,他配合海道衙门在镇中矿场附近划了一片空地用以给蔡队长练兵,不过操练虽然恢复,但是部分编制已散,还需补充才是。”
因为此前的辽东战役,原本两千配置的铳骑兵只回来了一千二百来人,其中二百人或残疾或因伤选择退役,李旦发了抚恤金,将这二百人安顿在海澄县新乡里。
这些人都是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兵油子,就这样让他们耕田有点暴殄天物,所以李旦让其中部分兼任地方上的民兵或团练长官,负责维持地方上的治安。
同时这些人也是李旦的铁杆支持者,有这些人待在海澄县,李旦在海澄县的影响力就不会减弱。
不过减员严重这个问题放在李旦面前依旧无法回避。
不仅兵员减员,装备损耗也非常严重,其中马匹、火铳、铠甲多有损毁,尤其以马匹损失最为麻烦。
毕竟李旦手底下有火器坊,打造普通的火铳只是时间问题,铠甲也是同理。
唯有马匹补充起来殊为困难。
之前李旦拉起这支队伍,之所以只有两千人,是因为再想在外买马就买不到了,福建及其周边的大部分私人马场都已经被李旦买空,马场里只剩下用于繁育的种马、母马以及马驹。
同时这些马场的规模都不大,李旦之前的采购算是将他们的库存一扫而空,再想短时间筹集大量的马匹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而官方朝廷的马场大多颓废,并且其中关系网复杂,李旦不想淌这趟浑水。
至于辽东,马市贸易被李成梁所垄断,旁人不可能插得进手。北面宣大就更不可能了,这些买卖都在京城眼皮子底下,更是不能介入。真要买马,只能通过番商从别处贩运过来。
“既然军马数量不够,不如打造兵甲与火铳,训练部分的精锐步兵如何?”徐渭从旁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