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信军士的话不由得引来阿台与王兀堂二人的对视。
这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情。
这个时候的战争,战场上最令人畏惧的便是神射手。
因为这类人总是能轻松且精准地稳定杀伤敌人。
而比神射手更加可怕的,则是有脑子的神射手。
他们能分辨出哪些人是交战前线里更危险或更重要的人,并且准确猎杀。
这个时代的军队并没有近现代那么严密的组织架构与战斗序列,连长死了排长上,排长死了班长上,这种宛如接力棒一般的指挥组织结构是需要长期的训练与培养才能形成的,至少在一支部落制度下的部队中,这个现象是不可能存在的。
眼下的现实就是,一旦失去了指挥官,军队就会立即变成一盘散沙,要么失去目标的向前冲锋,要么士气崩溃直接转身逃跑。
不外乎就这两种情况。
这也是为什么无论是统帅还是战将,身先士卒的尚且还有,可亲冒矢石的却是少数。
因为远程武器真的更容易对这些指挥人员造成杀伤。
而偏偏,李旦手上的这杆特制步枪其有效的射击距离要远远超过这个时代的火绳枪与弓弩,这就导致这个时代的人难以以他们的常识去判断这把武器的射程。
世上岂有能射五百步的火绳枪?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等他们发现这把枪打到几百步远真的不是偶然的时候,通常已经是自己躺在地上。
就在阿台与王兀堂因为前线低级军官集体阵亡这件事情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一匹快马从后而来,不知为何,阿台看着来人,心中猛地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好了!阿台额真,王兀堂额真,沈阳来的明军已经杀过来了!”
“你在放什么狗屁!”阿台扬起马鞭给了来人一鞭子,“不是有塔克世和他那好儿子在殿后吗?”
“禀阿台额真,确实如此,不过苏克苏浒河部的人已经被明军击溃了。”
“这才半天!半天都挡不住吗?他们怎么殿的后!”
此时王兀堂似是回过劲来,对阿台忙道:“娘的!咱们都被塔克世养的那只小狐狸给耍了!他压根就不想殿后,估计打都没打就放明军过来了!”
阿台听着王兀堂的话更是雷霆暴怒,回眼看向城关上的战斗,此时正值焦灼,想一鼓作气拿下根本不可能。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果真是死路一条。
“阿玛呢,我阿玛去哪了?”阿台焦急地问向来人。
哨骑揶揄起来,很显然并不知道。
阿台放眼望去,自己的后军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乱作了一团。
作为建州女真的大将,阿台很清楚,这就是军心浮动。
可眼下自己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甚至连自己的现在该往哪跑,阿台都毫无头绪。
北面是海西女真哈达部的地盘高尔山,南面是浑河,东面是正在激战的抚顺关,西面是追兵。
真正的四临绝地。
就在阿台与王兀堂这两位建州女真大将都踌躇的时候,一队七人的整齐小队从后而来,如白驹过隙般迅速穿过整个后军。
“是你!”阿台与王兀堂看见来人的时候同时惊呼出声。
而来人却是抽出弯刀,砍倒一位正想逃跑的士兵,随即喝道:“所有人向后!准备迎敌!”
没人理会他,他便杀人,一连挥刀砍翻了十几人,终于是将军中的混乱稳住。
被死亡威胁的女真勇士们没有办法,只有再次列队向后迎敌。
来人再是快马冲到阿台与王兀堂面前,年轻的面容已是有半张脸被血覆盖,他说:“二位快跟我走吧,明军已经杀过来了,再不跑就没机会了。”
没错,来者就是努尔哈赤。
王兀堂看着这张年轻的脸庞不禁道:
“你没跑?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跑回来干什么?”
努尔哈赤露出疑惑的神色:
“那还用说,当然是来救你们。
明军此次大军几乎是倾巢而出,我的哨骑探到他们从山东调了两万大军来援,此时已经到了我们身后,沈阳加上查大受的五千辽东兵精骑也马上赶到,我们没有胜算。
现在再想走抚顺已经是不可能了,所以我和我阿玛决定向南往山里撤,我们确保了一条向本溪、凤城方向撤退的路,多贝勒(即王杲)已经跟我阿玛走了,我是特意来找你们的。”
王兀堂此时脸上终于是没了之前对努尔哈赤的敌意,转而感激道:“多亏贤侄还能记着我们,此次逃出生天,我栋鄂部必将涌泉相报。”
“那我们的人怎么办?”阿台不禁问道。
努尔哈赤闭上眼无奈摇头:“没功夫管了,现在需要他们在这里吸引明军的注意,明军要的是首级和大胜,只有他们留在这里,我们才有时间和机会逃走。”
阿台又是回头看了一眼尚在激战的城关之上,心下一横,没去回努尔哈赤的话,而是狠狠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
……
抚顺城关之上,李旦又是一枪打倒一位女真勇士,随即抄起短矛上前补刀。
“二百七十七…”
李旦疲惫地靠在墙垛上,身边的亲卫此时数量只剩当初的一半。
“我的天,头人,你难道杀了两百多个?”
“不是我的子弹用了二百七十七发。”
亲卫举盾挡住一发射来的箭矢,此时他的大盾上已经密密麻麻插满了各式弓箭。
“那头人你杀了几多人?”
李旦拉动枪栓,捧起已经发烫的步枪又是迎面一枪,打倒了想从背后偷袭那亲卫的女真勇士。
“二百七十八…”李旦蠕动了一下干渴的喉咙,汗水顺着发丝滴落,“大概一百来人吧,不记得了。”
对方攻势稍缓,李旦得以在城头休息片刻,此时头顶,熟悉的啸叫随之传来。
作为斥候的蔡大鸡远处跑来,见着李旦便激动道:
“感谢老天爷,头人你没事。”
李旦累的发出一个字都非常困难,只能勉强地道:“说正事。”
“禀头人,我的大鸡发现敌方的后军乱了。”
后军乱了。
这四个字顿时挑动起李旦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随即猛地一个起身,起的太猛甚至差点摔到城下。
他扶助城垛,眺望远方,只见浑河畔的女真人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眼前的这一幕,令李旦甚至忘记了疲惫,他的眼里开始闪烁起光芒,紧盯着不远处的一举一动。
难怪对方攻势停了下来,原来是后院起火了。
“太好了头人,今天总算是守住了,今天这场仗咱们弟兄死伤实在太严重了。”
李旦摇头,不等蔡大鸡继续说下去,而是朝城墙的另一侧喊道:
“狗子!你那边还有多少人是能动的?”
“蔡大鸡,把你手下还有劲动的都叫上!”
蔡大鸡愣在原地,一时不明白李旦什么意思。
“去马厩!我要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