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昏黄的月光洒满树上枝头。
塔山镇里,阿台的四千喜塔腊部女真勇士老早便整装待命,可是等了大半天,仍是没等到明军的影子。
镇中,阿台来回踱步,心下不免烦躁。
“老二,哨探还没回来吗?明军他们人在哪里?”
阿海是阿台的弟弟,王杲的次子,此战作为阿台的副将一同统率喜塔腊部的精锐,他回话道:“大哥,上一轮的哨探不是才刚回过话来吗,方圆十里的范围里根本没有明军的踪迹,恐怕他们不会来了。”
“不!”阿台斩钉截铁地反驳,“他们一定会来,尤其是晚上,他们一定会摸黑过来。”
说着,阿台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浮夸的狰狞,他看向自己的弟弟,神神叨叨地说道:
“如果你在赌桌上连赢十七把,这样的时候你会不会收手?”
“反正他不会!因为他也是个赌徒!如果不是赌徒他就不会连赌十七把!
连十七把都赌了,最后一把大的他一定会赌!所以他绝对会来!所有人都给我把精神打起来,马上就能杀人了,把那群汉人杀的一干二净!”
阿海看着阿台夸张的模样,表情不安地问道:
“怎么样都好,大哥,你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你不会又…”
“住嘴!老二你给我住嘴!阿玛管着我,难道你也要管着我?我说了,阿芙蓉是好东西,你不抽可以,但是别拦着我抽!”
说着,阿台开始挠起了喉咙,随后揪起旁边侍卫的衣领,“拿阿芙蓉给我!快!”
阿海阻止不了自己这个癫狂的哥哥,只能放任侍卫将装好阿芙蓉的烟枪塞进阿台的嘴里。
短短瞬间,仿佛世界都清净了,阿台如痴如醉地倒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一般。
猛地,快马的蹄声传入阿海的耳里,一位轻装的女真哨探面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嘴里道:
“额真大人,明军…明军来了!”
阿海一凛,只能赶紧将还瘫软在地上的阿台扶起来,组织手下的女真勇士准备迎击。
……
夜幕的遮掩之下,一声啸叫划破夜空,猎鹰俯冲进入树林,刚刚好好停在蔡大鸡的护臂之上。
“成功了头人,塔山镇那边已经咬钩,现在就等女真人给这头报信了。”
李旦点头,视线默默注视从塔山镇方位飘起的烽烟。
烽烟一起,便意味着塔山镇那边已经接战。
出发之前他特意嘱咐了徐渭与李二狗,在塔山镇里与对方周旋的目的是拖延时间,切不可陷入缠斗,一有危险便立即撤走。
随即众人开始耐心等待。
果不其然,等了不到半个时辰,从海城方向传来了缓慢且杂乱的马蹄与脚步声。
猎鹰在夜空盘旋,女真人军中没有人知道夜空里的这双眼睛正在默默注视着他们。
亥初三刻,圆盘大的月亮挂在夜空正中。
今天是十五。
都说八月十五的月亮最圆。
可看过的人都知道,七月十五的月亮也不差。
只不过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已经无暇赏月了。
李旦和他麾下的一千五百人精骑犹如藏匿于黑夜之中的厉鬼,即使皎洁的月光也没能帮助其他人找到他们的踪迹。
从海城到塔山镇一共四十里不到,而李旦伏击的位置更是距离塔山镇只有十里地出头。
他既没有选择强硬的迎头痛击,也没有选择从中出击将对方拦腰截断。
而是在女真援军快要通过伏击区域的时候,他领着人马如捣药一般从后面捅到了援军部队的腚上。
女真人杂兵本来夜间视力就差,突入其来的敌军冲击更是令他们猝不及防。
火绳枪膛迸发出此起彼伏的烈响与火焰,仿佛一声声鬼哭狼嚎在耳边凄厉地萦绕,一颗颗幽冥的眼睛瞪着滚烫灼瞳要将他们吞噬殆尽。
看在女真人眼里,这就犹如无数的鬼使冥差从阴曹地府闯了出来,前来钩魂索命。
再是无知的奴隶也能从空气里嗅到那刺鼻的硝味与腥味。
那是死亡扑面而来的气息。
跑。
快跑。
这是本能赋予他们的反应。
几乎所有的女真杂兵、奴隶,瞬间便脱离了指挥官的掌控。
就连那些身穿甲胄的女真勇士,此时也被混乱的浊流给冲的分不清东西南北。
有的时候友军就是比敌军更加可怕。
面对敌军,你可以毫无顾忌地挥下屠刀。
可面对朝你冲过来的数不清的友军,那份恐惧便如瘟疫般瞬间将你感染。
那是一股气势。
溃败的气势。
如同被牧羊人驱赶着的羊群,背后那一个个发射着赤红弹丸的黑影将这千人援军驱赶进了一个新的战场。
此时的塔山镇中,阿台已是与李旦分出来的三百兵士打在了一起。
虽然他拥有着十倍以上的兵力,拥有着层层布防的街巷城寨。
可那三百精骑像是泥鳅一般一次又一次地从城镇两旁的大道一闪而逝。
每每要追击的时候,阿台才发现自己所搭建的工事反而成了束缚自己手脚的东西。
他们只能迎接着时不时从远处射来的黑枪以及从天而降的榴弹。
虽然这些零敲碎打的攻击并不能给阿台的女真勇士带来实质上的打击,可却是实实在在地将这部分最精锐的女真勇士束缚在了原地。
“额真大人!有人来了!”
站在屋顶的弓手朝阿台大喊。
阿台顿时挥舞起手里的弯刀,舌尖不由舔舐起嘴唇。
“准备迎敌!”
“不对,额真大人,好像来的不是明军。”
阿台愕然,与一旁的弟弟不禁相视一眼,“那是什么人?”
“是援军。”
负责观望的弓手说的很含糊,他的语气里充满着不确定。
“好像…有什么人在追赶着援军。”
阿台听着弓手的回话,不安的情绪开始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不好!”阿台此时扯着嗓子开始高喊起来,“散开!都散开!解除阵型全都散开!”
所有人几乎同一时间迟滞在了原地。
但本着对指挥官的信任,很快他们又都开始行动起来。
阿台看向城镇入口的方向,密密麻麻的人影已经开始朝这边涌来,可自己这边制作的栅栏与马拒都限制住了部队的展开。
与此同时,空中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啸叫,从天而降的黑影瞄准着火盆与高举着火把的士兵。
每有一声啸叫响起,城镇便有一处地方陷入了黑暗。
霎时间,城镇的中心被涌进来的溃兵给挤得水泄不通,若是有人能从天空俯瞰,整个塔山镇几乎变成了万千种声音交杂的漆黑炼狱。
嘶鸣声、呼喊声、哀嚎声、啸叫声、铳声、炸药声,声声入耳,经久不衰。
于是,一夜乱战,死伤无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