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所说的每一个点,其实都切中要害。
此次李旦提出的渡海战术,从山东运兵登陆盖州再从南面包抄围困沈阳的王杲所部,其重点便在于一个字,快。
正所谓以正合以奇胜,想要赢的漂亮就得出奇招,而出奇制胜的精髓便在于一个快字,快如闪电让对方反应不及。
倘若大军登陆便花掉几日甚至十几日,那定会给敌人反应的时间,若是给对方反应过来提前溜了,那么这一趟奇袭便打成了武装游行。
大军调度意味着大把的钱粮消耗,从山东调兵去辽东更是如此,如此大费周章结果白跑一趟,至少从战术上来说这就是失败的战术。
“那师兄觉得要多少艘大帆船才够?”
“我只能给你两天不到的时间,所以至少每一趟船要能运送七千人左右,若是按你刚才所说的运量,我估摸得需要五十艘才算稳妥,再辅以山东本地的大船,应该勉强够。”
需要五十艘大帆船,可自己手上目前只有十三艘,缺口三十七艘,多达近三倍。
“而且时间很紧,我最多给你十五天时间,十五日之内,你必须把船带到登州,曦沐,你可有把握?”
张居正语气里满含担忧。
不仅是因为五十艘大帆船确实难筹,更是因为时间紧迫。
“师兄放心吧,我今日便离京回去筹船,十五日内定将船带到登州府。”
张居正随之点头,良久不语。
李旦坐在张居正身边,来回观察了对方表情半天,忍不住还是开口:
“师兄好像还是心中有担忧。”
张居正表情一愣,苦笑一声道:“曦沐还是细致入微,我也不瞒你了,其实我是在担心山东那边。”
“怕李世达不配合?”
“那倒不是。”张居正摆手,随之神情忧虑起来,“自嘉靖三十四年戚继光调离山东,距今已经有快二十年了,当年他的调令还是我在兵部的时候批的,实话实说吧,自打戚继光走后,山东的兵备就日益颓废,时至今日,也不知有多少可战之兵,这些人若是与王杲麾下的女真人对上,胜算能有多少。”
李旦闻言随即点头。
毕竟之前张居正就说过一件事,当初朝廷打算调京营入辽东助战,结果发现京营战斗力奇低,这才有了召李庭竹入京总督戎政的事情。
就连京营的战斗力都退化的如此之快,更别说山东的士兵了。
自打浙江接替山东成为倭寇的主要劫掠地点,山东的海乱倭患相较于之前就轻了很多,没了压力自然就没了动力。
相比于倭乱,近十年山东的治理重点一直是河道与灾患,水灾、旱灾,连年不绝,包括梁梦龙在内的多名山东巡抚到任,也是将治水、赈灾放在首位,重饬武备这件事,早就已经被抛诸脑后。
但很快,张居正拍了拍李旦的肩膀,话语似是宽慰:
“罢了,此事你不用管,我自有解决办法,你只管筹船便是。”
马车开到了张府,李旦别过张居正立即动身返回客栈,准备启程返回月港。
“头人,顾宪成还没回来,是不是该等等他?”牛三木不禁问道。
“没时间了,这样吧,你先去跟客栈老板留个信,等顾宪成回来了以后让他直接到天津港的顺风货行问我们的行程。
再帮我给邹绍芳送个信,让他替我在京里招待下三位使者,十五日内我一定赶回来。”
一切安排妥当,李旦便带着李二狗和徐渭二人先行启程去到天津港。
作为大明朝北方最重要的港口城市,天津自然是有顺风货行的影子,同时货行本身也是李旦行动的据点。
三人直接上了货船,跟着贩货的船只来到杭州,再从杭州辗转返回漳州月港。
这边船在新乡分港刚停稳,下了船李旦第一步先是到了位于分港码头的酒舍。
正值傍晚,红霞西落,酒舍外点亮起了红通通的大灯笼,紧临着码头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放着酒舍的酒柜。
酒柜里展示着来自于世界各地的美酒,有的是用酒坛子装,有的是用橡木桶装,上面分别用五六种语言写着酒的名字。
酒舍门口有三位负责揽客招呼的女郎,除了一位本地的年轻女子外,另外二人里一人金发碧眼,一人红发褐瞳,而且各自穿着着极具异域风格的服饰。
但正是这番惹眼的操作,引得偌大的酒舍一直都客商满座。
进了酒舍的大门,很快便有伙计迎了上来,那人搓手谄笑道:
“这位客官,您看您是去楼上还是在楼下?”
“有什么区别?”
伙计笑里顿时透出一丝神秘,“瞧客官您说的,那区别可大了去了,楼下是散桌,一碗酒三文,楼上是雅间,五十文起步上不封顶,至于具体花多少,那便要看客官您有多雅了。”
李旦笑了笑,调侃着道:“懂了懂了,伙计你不是本地人吧。”
“客官好眼力,小的浙江台州人,不过在福建待了有段日子了,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你不认识我。”
伙计一愣,此时背后来的郑士表拍了他一把,带着两分稚气的脸上面露凶色:“揽客揽到自己东家的头上,我墙都不扶只服你,滚进厨房里搭把手,赶紧消失。”
那伙计又看了眼眼前的年轻人,心说真是见了鬼了,这店里的掌柜和老板怎么都这么年轻,于是连连点头哈腰跑进了厨房。
郑士表这时上前朝李旦拱手行礼:
“头人,您怎么就回来了,还以为您会在京城多待段日子。”
“计划赶不上变化,不多说了,直接带我去见萧老。”
郑士表当即领命,遂是领着李旦进到一楼厨房对过的房间里,对外说这也是一间雅室,但真正不想被影响的风雅之人是不会选择厨房对过的房间的,所以此地也就理所当然的被长期空置出来。
另有玄机的是这房间的墙壁,郑士表按下机关,便是出现一条直通地下的密道。
地下的空间极大,甚至比楼上还大,期间被一个个巨大的书架隔开,墙上挂着数不清的煤油灯,将这个地下的空间照的犹如白昼。
郑士表继续在前引路,绕过两座书架,终于是看见在书柜前整理书册的萧勉。
眼见李旦回来,萧勉放下手边的活儿,上前作揖道:
“见过主公,一路上是否顺利?”
“还好,出了些波折,但好在都办妥了。”
李旦接过萧勉递来的茶杯,没急着喝,而是先一步问起正事,“萧老可知现在月港里有自己船的番商都有哪些?”
“自然是知道,主公问这个是什么事?”
李旦抿了一口茶水,缓缓道:“借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