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从月港出发,过福州、台州、杭州、海州补给,再从威海绕过山东进入渤海湾,历时九天抵达天津港。
下船以后的众人没有花时间休整,反而径直奔北京城而去,又是花了两天,一行人的车马总算是抵达北京城下。
“这便是天朝上国的都城,果真雄壮威武,气派非凡,堪称天下第一城。”
小杉谷家的使者见着北京城不禁赞叹,城下人流如梭,车马如龙。城上更是巍峨,四丈高的城墙延绵望不着尽头,与之相比,岛津家的城郭天守只能算是庭院里茅厕,相形见绌。
在他身后的岛津家使者见了此景也是咋舌,不过相比于小杉谷的大惊小怪,岛津家使者却是强行压下了自己的反应,佯装不在意。
反倒是琉球使者那边露出一副自豪的表情,给旁人做起了介绍:
“北京城是永乐大帝迁都之后的都城,其北面直面蒙古蛮夷,乃是拱卫大明不受北方侵扰的第一要塞。”
毕竟他不是第一次来了,作为琉球国的使者,基本上他每过个一两年便会来北京朝贡一次,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来到北京城了。
岛津使者听着琉球使者的介绍却是嘲笑道:“岂有将都城放在前线的道理,这永乐皇帝根本不通军事,简直荒谬。”
“大胆!”琉球使者闻言大怒,“此称之为‘天子守国门’,堪称古今无双之举,就问哪朝哪代的天子堪有如此气魄,尔等夷人简直愚鲁。”
眼下这个琉球使者居然比坐在他边上的翻译还要激动,言语之中还不乏引经据典,绝对是对大明历史做了番研究,李旦看在心里也是佩服。
进了广渠门便算是进了北京城的外城,房屋也开始逐渐密集起来,只不过一行人还没功夫流连街市的繁华,车队已经是开进了过崇文门,崇文门进入后没多远,便以是能看见皇城城根,那是比北京城外城还要高耸巨大的城墙。
皇城门口此时已有兵部的官员候在那里。
虽然此前李旦是向礼部报备,但接待的一应事宜都在兵部,负责招待外宾的会同馆也在兵部管辖之下。
此时看见李旦的车驾仪仗,不远处身着白鹇青袍的官员立即拱手迎了上来。
“鄙人乃是兵部车驾清吏司郎中兼鸿胪寺右少卿邹绍芳,李佥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来人的语气和善,虽然二者品级相同,但按理说邹绍芳是京官,骨子里该是自带着一股子傲气。
不过邹绍芳跟李旦的这一个照面,倒是礼数一一不少,显然没有怠慢的意思。
想来也是,李旦现在在朝廷里也不算是无名之辈,此前朝廷上就靖海宣威使的事情吵过一阵子,最后李旦得了这个任命,有心之人自然是记得的。
李旦跳下车马,跟着作了一揖,说道:
“三位使者的车马都在后面,此前签定好的国书,我也已经提交给礼部。”
邹绍芳拱手笑起来,整个人显得格外亲切,“知道的,兵部只管接待,别的事情,就让礼部去安排吧。”
邹绍芳的这句话倒是让李旦注意到一点。
作为兵部车驾清吏司郎中,其实邹绍芳是没必要特意来一趟的,完全交给会同馆大使去办也是合规矩的。
李旦瞥了一眼,便看见身穿绿袍的老者跟在邹绍芳身后,估计就是会同馆大使。
这么看来,邹绍芳此次的特意出面也不得不说是给足了李旦的面子。
抱着试探的心理,李旦开口问道:“这种小事邹郎中还亲自一趟,不知是否是陛下有旨意示下?”
“没有没有,只是在下久仰李佥事的大名,今日就是特来结识一下。”
随即邹绍芳与身后的绿袍官员道,“薛大使,你带人去南会同馆住下吧,别怠慢了诸位使者。”
后者拱手领命,带着后面车马进了皇城。
大部队走之后,皇城前就只剩下几个寥寥自己人,此时邹绍芳又是开口,不过嘴里已是完全放松下来,就像是与李旦拉家常。
“我知道京城里一家不错的客栈,环境好,酒菜不错,离皇城也近,那里的老板是我朋友,李佥事若还没住下的话,不如就住那。”
“那正好,劳烦邹郎中带路了。”
说到底李旦还是第一次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有一个本地人愿意与他结交,他求之不得。
说着,二人上了车,一路上有说有笑,到了客栈,更是直接进了雅间,推杯换盏起来。
聊开了,李旦才知道邹绍芳为何主动与自己交好。
邹绍芳的父亲名叫邹应龙,也是徐阶门生,现任云南巡抚,其最值得说道的事情是曾经干掉过作威作福的黔国公沐朝弼,算是不折不扣的狠人一枚。
正好,前阵子云南有铁索箐贼叛乱,也是邹应龙率军平叛的,其人大获全胜,斩首千余。
“如此大功,在此先行恭贺令尊师兄了。”李旦不由恭贺。
可邹绍芳听了却是苦笑一声,摆手道:“哪里呀李师叔,可不是什么大功,反倒是摊上麻烦了。”
李旦看着邹绍芳的表情,隐约感到接下来的话才是邹绍芳此行的重点。
“此番铁索箐贼叛乱声势浩大,光靠云南本地的汉兵根本解决不掉,后来还是沐家相助,汉土合兵才击败了叛贼。
可是之前家父严办了沐朝弼,那是现任黔国公沐昌祚的父亲,沐家抓住家父一个部将虚报战功的事情大做文章,更是直接买通了本地巡按弹劾家父,同时沐昌祚也是挟功上疏,说要捉拿家父流放戍边。”
李旦心里琢磨,在明朝虚报战功倒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事情,以朝廷中枢的处理风格,属下虚报战功,只要不是太严重一般都会揭过,如此看来该是有人故意想事情闹大,以此针对邹应龙。
加上邹应龙这个人,李旦也是略有了解。
历史上其亲手办了沐朝弼,因此名声大噪,要知道沐家是开国便流传下来了的国公,几百年里沐家都独守云南,基本上就是云南土皇帝,办这样的人物不仅要有手段,更要有魄力。
邹绍芳说着说着竟然是不自觉掩面哭泣起来,而且越哭越大声,甚至惊动了隔壁守卫的李二狗。
李旦没办法,也只能是好言安慰,“此事还未尘埃落定,尚有转圜的余地,绍芳你也不必过于悲观。”
邹绍芳却是摇头,“李师叔你有所不知,昨日朝上还有好几个言官联手弹劾家父,虽然家父与元辅大人俱是同门,可家父素来清贫寡淡,与元辅大人走的并不近,更是有黔国公借着战功亲自上疏,就是为了出一口气,恐怕不处置一番难以收场。”
李旦挠头,心想你也知道这情况跟我说有啥用,我也管不着啊。
不知是不是邹绍芳读出了李旦的心声,此时突然道:
“李师叔不必为难,绍芳深知此事难办,所以也并不打算为难师叔,只求师叔哪日登门去元辅大人府上的时候能替绍芳说上两句,看在同门的份上,不求无过,但求从轻发落,让家父能有一个体面的收场。”
“行吧,反正我也要去拜访师兄,到时候自然会提及此事,我尽力而为。”
得了李旦的答复,邹绍芳不禁站起身来深深拱手一躬,这在文人之中已算是大礼。
其实李旦这边也有自己的打算,他这个忙也不算白帮。
邹绍芳毕竟在北京做官多年,此次李旦约了沈新来北京,虽然两边都不是主场,但沈新做了那么多年的大勋贵的白手套,哪可能没来过京城,多一个本地人照应,李旦也更添几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