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辙?你想什么辙?你能养得起百人千人,还能养得起这上万的俘虏跟流民不成?少跟我出馊主意。”
刘尧诲正在气头上,对着李旦便开始吹胡子瞪眼。
李旦太了解眼前这老头的脾气了,这位才是真的刀子嘴豆腐心,气性大,心肠软,用个不恰当的比喻,那就是榴莲壳包着个软柿子,内软外硬。
“对了,你不是在海澄县搞了个纺织工坊嘛,还赚了不少钱,要不你把这些人都招过去,既解决了他们的问题还能给你赚钱,岂不美哉。”
李旦挠头,遂是道:
“我工坊里可雇不起这么多人,就新乡那点地,我雇了几百人就有点人满为患了,刘巡抚你这千把万人,不得把我那点小窝给淹咯,这可不成。”
“那你在我这里说想辙想辙,逗本官玩不成!?”
李旦赶紧端起茶杯送到刘尧诲嘴边,让他压压火气。
“我是雇不起那么多人,但是你把人给我,我能想办法给你安置好。”
“不行,你给我说清楚,你不说清楚我就是把头挠秃也不能把人给你!”
刘尧诲也是怕了,眼前这个浑小子主意是多,但他不安分呐,之前便是把月港捅翻了天,李旦自己感触不深,刘尧诲可是太清楚了,朝堂之上肯定没少为此事唇齿交锋,他为了保住李旦也是给首辅张大人说了不少好话软话,加上李旦上缴了够多的银子,这事儿才算熬过风头。
所以现在,刘尧诲说什么也要弄明白,李旦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李旦眼瞅着忽悠不过去,只得幽幽看了萧勉一眼,后者遂是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平铺在了堂内长案之上。
“这是…?”
“回禀抚台大人,这是两张海图。”
刘尧诲凑近后仔细观看,当即发现了有趣的地方。
这两张海图,其实画的是同一个地方,但却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线,两张图的目的地,统统指向与福建隔海相望的大岛,此时叫东番岛,现代称之为台湾。
“通往东番岛的海图?你想把人送到那里去?”刘尧诲的眉毛渐渐竖了起来,神色介于发怒与不发怒之间。
发怒是因为东番岛自古都是穷山恶水,放在现在,这是流放极恶罪犯的地方,被流放到东番岛,基本等于宣判了死刑。
首先路就不好走,有黑水沟在海峡中间拦着,路上就先随机送走一半幸运观众。
就算成功上岛,等待着他们的也只有三种结果:饿死、水土不服染疫而死、被猎头族砍掉脑袋而死,可能过程不尽相同,但殊途同归,都是死。
所以把流民与俘虏发往东番岛安置,与杀了他们,本质上并无二异。
至于不发怒,那是因为这个法子,刘尧诲之前不是没想过,所以扪心自问,刘尧诲也是没什么立场对李旦说三道四。
但眼神中原本期待的神色,倒是渐渐黯淡下去。
说的也是,这么棘手的问题,自己苦思冥想了几天都毫无头绪,李家小子才吃几年的盐呐,他能想出多好的办法。
站在刘尧诲身侧的李旦,此时则是将刘尧诲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其心中所想也是猜了个七七八八,这才开口道:
“不错,但又与刘巡抚心中所想有所不同。”
“不同?子非我,安知我心中所想。”
李旦无意识地冷哼一声,随即嘴角一歪,露出一副“就你那点心眼我还猜不出来嘛”的表情。
刘尧诲看着这表情就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火冒三丈道:“竖子!你要说就说,少在这里给本官装腔拿调!”
李旦收敛表情,继续解释道:
“不是下官说刘巡抚见识短(刘尧诲怒瞪李旦一眼),实在是东番岛其实并不像大人心中所想那么不堪,小子还在跟随父亲在海上为寇的时候,就听说有不少大海盗为了躲避追捕,在东番岛上设了据点。”
随即,李旦手指向位于福建和东番岛之间的澎湖列岛。
这个地方,刘尧诲是知道的,因为名义上,澎湖列岛算是归属于福建巡抚的管辖范围。
只是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刘尧诲大抵上也懒得管。
“澎湖向东,便到魍港,也叫北港,恐怕刘巡抚还不知道吧,这里已经形成了千人的聚落,往来的渔民、商人、海盗以及本地土著,什么人都有。甚至还有没拿到月港商引的番商帆船,他们定期在此,等待走私的商贾运货来交易。”
刘尧诲确实不知道,因为这档子事儿,在刘尧诲这边称不上正事,最多算是轶闻杂谈,他对此也没多大兴趣,茶余饭后听个乐也就完了,谁能想到这节骨眼上居然能帮上自己的忙。
“你的意思是,组织这批俘虏和流民去北港?”
“北港只是给大人举个例,实际要去的是这个地方。”李旦的手指乡下移了几分,指到后世台南市的位置道,“此地有河两条,贯通东西,沿河可以开垦做农田,有此河做运输枢纽,可以更快地将物资输入输出,入海口可修做港口,让往来之人可以在此歇脚,随后…”
刘尧诲忙是打断李旦的高谈阔论,插话道:“好了好了,我不要听你说什么宏大规划,我只要知道你如何能养活这帮流民。”
随即,李旦从放在正厅门口的那堆包裹里掏出两个圆滚滚的东西,刘尧诲起初还以为那包裹里全是幺儿带过来的海货。
“这不是…红薯嘛?”
若不是对酸辣粉念念不忘,刘尧诲也不会对红薯记忆如此深刻。
“不错,左边这枚是红薯,右边这枚叫马铃薯,也叫土豆,都是番商带进来的异域作物,这俩玩意不挑地,好养活,产量还大,只要我垫付他们第一期的粮食,此后粮食就能自产自足,我所挑的地方是东番岛最大的平原,只要有人有农具,好生开垦段时日,此地定是日后粮仓所在。”
“你就那么有把握?”听了李旦的话,刘尧诲仍旧是半信半疑,可李旦过往的事迹又在不断提醒刘尧诲:
这小子不是正常人呐,干出啥事儿都不奇怪。
不得不说,刘尧诲确实心动了,无论如何至少是值得一试,总比将管不过来的流民放由自生自灭来得强。
“倒也不是不行,这样吧,我这边会先将一部分没法安置的人交给你来处理,你好生准备吧。”
“下官领命,不过,下官有点小事还需要刘大人您帮忙。”李旦此时声音放缓,搓着手上前。
刘尧诲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小子无利不起早,恐怕又要趁机敲他一笔竹杠了。
“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其实吧,下官此番处理流民,免不了要出海,这海禁之事,还望大人权宜处理,还有咱此回去东番岛,总得有个名头吧,刘巡抚能不能上书朝廷,在东番岛设个县呐。”
刘尧诲一听,脑中思忖片刻却是开始直摇头:
“这恐怕不行,当初太祖皇帝在定十五个不征之国的时候,就将小琉球给写了进去,小琉球指的不就是那东番岛嘛。”
不过很快,刘尧诲话锋一转,乃道:
“但是事逢变从权,事情你且按你心意去办便是,但不可大张旗鼓,更不可打着朝廷的旗号,总而言之一句话,名不可有,但事我要办成,至于法子,你自己去想,不过咱有言在先,这是你自己揽的活,捅出了娄子我可不替你兜着。”
李旦整个人都无语在原地了。
刘尧诲这话整个一个既要当又要立,横竖是不打算跟自己讲理了。
丢出去一个大麻烦的刘尧诲一整个大愉悦,顿时脸上笑意都多了几分,手边扇子一开,顺着香味自顾自地向着饭堂而去。
可就在此时,衙门门口处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
“报!巡抚大人,有紧急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