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义丰溪畔到莲阳河,拢共也就十里路,但就这十里路,拦了赖元爵足足十日,而这十日,便险些要了赖元爵的命。
此时的船停靠在澄海县莲下乡,不远的北处是塔山,再往西北方向四五十里路,便到潮州城了。
赖元爵此时从林阿凤的船上下来,迎上咸湿的海风狠狠吸了一口,如释重负般仰天大笑,上前对着林阿凤便是一揖道:
“此次多亏林老大鼎力相助,我这才能逃离险境,大恩不言谢,以后林老大但凡有需要的地方,只管开口,赖某必定倾尽全力。”
林阿凤嘴角一挑,烟枪抵了抵头上的斗笠,于是笑道:
“哪里话,你我本就是盟友,赖大帅要我出力,我哪有拒绝的理由,不过此次赖大帅确实深入险境,以后断不可如此莽撞了。”
“那是,我岂会连续两次上同一人的当,再说,林悟贤也受了报应,实不相瞒,我军撤退的时候还埋伏了一支伏兵,差点要了那姓林的小命,呸呸呸,不是说林老大,是那狗曰的林悟贤小命。”
此时一个突兀的声音从林阿凤背后传来:
“那感情好呀,快细细说说。”
赖元爵和林阿凤双双一滞,却见是林阿凤身后一位壮汉说的话,那壮汉五大三粗,块头比旁人高出一截,胸口全是胸毛,看着便是雄壮。
林阿凤也是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忙道:
“咳咳咳,哪里轮得到你说话,一边儿凉快去。倒是赖大帅,此次你逢凶化吉,倒像是天意,看来是老天都在庇佑你赖大帅。”
“哈哈哈哈,碰巧,碰巧而已。”
此时一旁的一位俊朗的年轻人突然上前,拱手而道:“林老大,小的听说近日附近的塔山古寺里突降祥瑞,疑是与赖大帅绝处逢生互成天人感应,如此机会,不如一同去参拜如何?”
赖元爵一听便是来了兴致,抚手大笑道:
“还有这等事!?看来真是天意如此,这么说的话必须去看看,年轻人,前面带路。”
林阿凤点头,又是抬起手边的烟枪,笑道:
“不急不急,小子你过来,给我把烟点上再走。”
年轻人:“……”
“愣着干什么,快快快,燧石在这。”林阿凤笑嘻嘻地盯着那年轻人,脸上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年轻人迟滞片刻,还是低着头上前把烟点了。
……
塔山坐落于澄海县西,被莲阳河与其支流包围,山上有一座塔山古寺,是地界上有名的古刹,始建于南宋时期,至今仍是香火不歇,除了古寺,山上还有一处清泉,也是名声不小。
赖元爵只带了百余护卫,便随着林阿凤上了塔山,山下的两万大军,暂时由鲍士秀统领。
“山清水秀,林深通幽,果然是古刹,还兼得祥瑞,妙,妙啊。”
赖元爵一路都心情愉悦,直到寺庙门口,见到了聚集一团的普通民众,方又开口问道:
“林老大,这便是那祥瑞?”
林阿凤嘬着手中的烟枪,不以为意道:
“上前看看不就是了。”
再上前,原来是土中窜出一个白石砌成的菩萨佛头,土地上还有些湿润,佛头的四周插着各式各样的香火,更有不少信众打圈儿跪着,叩拜这祥瑞神迹。
之前带路那年轻人上前找僧人询问,再是回到林阿凤与赖元爵面前回话:
“回报林老大、赖大帅,寺里僧人说了,这是‘平地生佛’的祥瑞,就前几日此地土里长出佛头,而且只要浇水,菩萨便会慢慢破土而出,所有人亲眼所见,没法弄虚作假。”
赖元爵闻言大惊,遂是两步上前,又是问道:
“这是什么菩萨?”
“回施主,是救脱菩萨。”小沙弥点头回答。
而赖元爵则是更为震撼。
居然是救脱菩萨。
救脱救脱,岂不就是这位救脱菩萨将自己救脱出险境的嘛。
当真是老天保佑,菩萨显灵!
赖元爵闻言再是毫不犹豫直接跪下,开始虔诚磕头。
林阿凤此时上前来,蹲到赖元爵身旁道:“赖大帅,如此祥瑞神迹在前,你何不在此寺中休息一晚,以续佛缘。”
“是,是,应该的,那我今晚便住在寺里了,林老大,你不拜拜嘛?这个真灵!”
林阿凤嘬烟枪的嘴猛地顿住,想了一会儿,才道:
“我就不拜了,我信妈祖的。那边的小子,你笑什么,快过来,给本老大再点一锅烟!”
说完,赖元爵便带人快步进到寺里,与寺中方丈言语要借住一晚之事。
而在门口,林阿凤与一旁之人相视一笑。
……
待到夜幕降临,林阿凤拜别赖元爵便领着自己的人马直接撤走了。
此时偌大的平原,只剩下孤零零的塔山,山下驻扎着赖元爵的两万三千人马,其中营寨排布随意,更没有什么所谓的警戒放哨。
原因很简单,极度紧张的时期过后,人会处在一个疲劳的报复性放松状态。
而凑巧的很,今日他们的赖大帅上山礼佛,而林阿凤临走时又留下几大车的美酒。
那么山下营寨之中,所有人喝的酩酊大醉,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危机通常都藏在美好的躯壳之下。
朗月高悬之时,行色匆匆的一伙人从寺院禅房出来,而另一波人马于夜色中上前,与他们碰头接应。
只见李旦黑巾蒙着面,问着刚从寺院出来的方各海:
“怎么样,东西借来了吗?”
方各海诡异一笑,抬手将包袱举起,潮湿腥热的包裹此时还在往下渗血,李旦则是长舒一口气,遂是给身后之人打出一个手势。
漆黑夜色之中,一声刺耳的锐响自空中炸开,随后是一阵晃眼的火花。
已在山中埋伏半天的人,此刻终于得到了出击的信号。
原本平静的山林里,传出了微弱的“沙沙”声。
拢共三千人的戚家军摸着山道径直逼近山下的杂乱营寨。
然后瞬间,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喊杀声,阵容齐整的戚家军犹如猛虎出笼,呼啸着杀入早已纪律混乱的赖元爵军中。
一时间,绯色的火焰将连营染成赤红,喊杀与惨叫声不绝于耳,三千人像是火星落入纸堆之中,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中间开花地向外猛烈厮杀。
而被突袭的赖元爵所部,顿时方寸大乱,负责统兵的鲍士秀此时刚从醉梦中惊醒,连忙是组织起身边的亲卫。
毕竟胡守仁手上只有三千戚家军,名义上鲍士秀这边有兵两万,若是真的被围住搏杀,胡守仁未必讨得到便宜。
可正当战局混乱不堪时,从山上冲下一骑快马,如入无人之境般于营寨中长驱直入,满是胸毛的彪形大汉扯着巨大的嗓门在马上暴喊:
“贼首赖元爵授首!投降者不杀!”
“贼首赖元爵授首!投降者不杀!”
众贼寇闻言遂是齐齐向那快马之人看去,只见那骑快马手中攥着一柄长矛,矛尖之处绑着已被折断的赖字大旗,大旗之下吊则是还在滴血的狰狞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