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元年七月二十二日,赖元爵所部主力两万三千人已经绕过白石岭、千果山、莲花山,进入了饶平西侧,尖公山以东的平原隘口,此地东南面为义丰溪阻隔,最窄处仅不到五十米,是从潮州往饶平的最险要通路,也是唯一通路,再向前一路直行,便抵饶平县城。
“报!”一骑快马从远处而来,停在赖元爵的面前,“已探明,攻下饶平县的主将名叫李旦,乃是漳州府海澄县知县,人数大约两千,不过都是骑兵。”
两千骑兵?
赖元爵先是吃一惊,可随后却又不以为意。
吃惊是没想到两千骑兵便敢孤军深入,不以为意是因为自己兵力十倍于李旦,纵使对方都是骑兵那又如何。
显然,在赖元爵心里,对于明军官兵的印象,还停留在卫所兵的阶段。
这个年代的卫所已经十分衰弱了,许多卫所的士兵都沦为了长官的佃奴,说是士兵,其实连庄稼汉都不如,至少庄稼汉有自己的田,是自由人,但被兼并了土地的卫所兵,除了种田,几乎与囚犯无异,每逢大战,还要被拎上前线去当炮灰送死填渠。
这也是为什么抗倭的时候,主力是募兵而来的备倭兵,而不是当地的卫所兵。
可就算是募来的新军,想以一击十,仍是痴心妄想,随即赖元爵振臂一呼,吩咐下去:
“弟兄们!前面就是饶平县,县城里只有两千守军,待破城后,本大帅允你们纵情抢掠!”
一听能抢钱抢粮抢女人,叛军士气瞬间高涨,就连行军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待到傍晚,已是能在山坡之上瞧见饶平县城的影子。
一旁的副手此时上前提议:
“大帅,饶平县城就在眼前,不如咱们急行军到城下再安营扎寨如何?”
此时另一个小头目却反对道:
“不可,天色已晚,不如就地扎营,不然若是咱们兵临城下之时,敌军突然杀出,我军岂不措手不及。”
赖元爵抬眼眺望饶平县城一眼,心中琢磨片刻,突然笑道:
“我军势大,晾那官兵也不敢来劫营,今日急行军到城下,休整一夜,明日攻城!”
……
同一时间,李旦站于城墙之上也看见了山头敌军的身影,身旁方各海看着那乌泱泱的大军,心中自是一凛,眉头不自觉紧皱作一团,很显然敌军的人数远远超过自己这边:
“李头人,敌军这人数少说上万,饶平县城墙低矮,恐怕难挡。”
萧勉此时从旁说道:
“今日天色已晚,恐怕他们会赶在天黑前到城下,咱们以逸待劳,不如趁夜劫营?”
李二狗拍着胸脯大笑道:
“劫营好,俺就喜欢劫营!”
李旦却是不露声色,此时仍是静静地观察着对方声势,又回头看向东面诏安城的方向,最后问道:
“咱们手下人马休息的怎样?”
“经过两天休整,已然是精力饱满。”
“那行,让所有人补足七日干粮,咱们即刻出城,向西北入山。不过将大部分军旗留在饶平县城,给我把城头插满,再到城里找些青壮,让他们站到城头去。”
众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不知李旦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既不坚守,也不劫营,还往西北入山,不像是要撤退的样子。
可没有一人再去多问,不知何时,众人已对李旦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产生了信赖感,都是按照李旦的安排行事。
天色将歇,李旦一行部众两千人都已撤进山里,所有人默默跟在李旦的身后,而在李旦身边,此时才有人发现,多出了一位耄耋老人。
那老人走在队伍的最前列,指引着所有人在山间盘行。
萧勉拍马上前,从旁问道:
“县尊,这老者是什么人?”
李旦不以为意,淡淡地道:
“山中采药人。”
“采药人?”萧勉愣住片刻,方才意识到,那人是李旦找来的向导。
而李旦却是回头看向萧勉,意味深长地道:
“不止是这位采药老翁,包括本地的农夫、樵夫、渔民,有时候胜机就在这些人身上。”
萧勉作揖退下,他看不透李旦心中所想,只觉得李旦这般的人物,坦然说出这些话,必然是已有计划。
李旦确实有计划,因为此前休息的两天,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到田野乡间去找农人渔夫聊天去了。
天时地利人和,人和在己,而天时地利,这些都是非人力所能为,李旦不是本地人,所以更要向这些本地人取经。
在饶平这个地界上,如今时节,两样东西最是不稀罕。
一种是夏季的暴雨。
另一种则是沿海的台风。
好巧不巧,这些本地人告诉他,该是这两日,便有暴雨与台风同时袭来,而李旦等的,正是这一个契机。
午夜时分,赖元爵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抬眼一看,城头旌旗招展,守军齐备,遂是打消了趁夜攻城的想法,全军安营扎寨。
一时间,暗流汹涌的战事平静了下来,虽然只相隔区区一二里,可两边都平静的吓人,如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此时赖元爵在军帐之中饮酒笑道:
“诸位如何,本大帅说了,对方根本无胆夜袭我军大营,且放宽心。”
然而,一名守卫此时疾步闯入营帐,惊道:
“大帅,大事不好!起风了!”
起风了。
不起眼的三个字却是在众人心中猛地掀起惊涛骇浪。
他们都是广东人,虽然平时不在沿海居住,却也知道这句起风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赖元爵登时翻身冲出大帐,抬眼看向被烈风猛吹的军旗,心中大骇。
台风,果然来了。
短短一夜,大风骤至,将赖元爵手下好不容易搭起来的营帐尽数吹翻,路旁的树木,粗壮的被折断树干,细小的则被连根拔起。
但若只是台风,许也没那么恐怖,可待到天将明不明之时,轰隆的雷声陡然而至,随即天上泼洒下倾盆大雨。
大雨加狂风,如此的场景,莫说交战,纵然只是想维持住秩序,都是万万不可能的。
赖元爵手下的两万三千大军,此时早已被这场暴风雨给吹散,就连赖元爵自己都只带着几名亲信,躲到附近的山中背面躲避。
战场一时间被暴虐的气象主宰。
而在与此同时,李旦一行两千人却是早已摸到了尖公山的最陡峭处。
暴雨使得山下义丰溪水位暴涨,一瞬间周边良田都被淹没,而山上,不时有山石被雨水冲的滑落,在那仅剩的一条通路上堆砌起了些许砂泥。
“来人!取东西来!”李旦大喝一声,身后的李二狗遂是递来一个被竹蓑紧紧包住包裹。
若是说小棉被算是炸药的雏形,那现在手上这个东西,便算是第一代的简易炸药,加入了雷酸汞的炸药包,其威力已经十分恐怖。
“就把东西埋在这山上引爆,我要将此山崖炸塌,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三个,直到炸塌为止!”
终于,此时的萧勉算是看透李旦的策略究竟是什么。
他要将潮州通往饶平的这条唯一通路给堵住,把叛军的主力,全部困在饶平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