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岛不远的东南海面,密密麻麻的船影从天边尽头驶来。
三十、四十,甚至更多,数不清的船黑压压地编织成一条长龙,随后如阴云压境,徐徐展开,像是一张张开的大网,将双城岛从东南面起远远围住。
俄顷,一艘大船被簇拥驶来,看样子该是船队的旗舰。
那艘船足足高出其他的船一倍有余,像是一头驼狮在海上航行。
李旦站在滩头诧异,看着船队的船只类型参差不齐,明显不是大明水师,相比之下,更像是倭寇。
这么大一支倭寇船队怎么感觉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双城岛的规模加起来,充其量算是小渔村,又远离海岸,偏安一隅,加之还有船队武装,怎么想都不太可能成为倭寇的目标。
“义父,咱们怎么应对?”
面对李二狗的提问,李旦无奈挠挠头,现在他其实心里也没底,规模相差如此悬殊,打起来肯定也毫无胜算,关键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来自己地盘图啥。
图岛上烤鱼更香一点?
思虑片刻,李旦琢磨出一个最有可能性的结论,仇杀!
心中将可能得罪过的人捋了一遍,说老实话,李旦还真没得罪过什么人,尤其是附近盘踞的几大势力,他都井水不犯河水,唯一真正算得罪过的,恐怕只有半个月前被他砸了米铺,还抢了粮仓的张大善人。
可一个粮商怎么可能跟眼前的倭寇能有关系呢?
突然,李旦神情一滞,脸色黑了下来。
并非完全不可能,回忆起此前他们救下来的那个转运使的判官口中所说,大粮商与大倭寇相互勾结,击沉了朝廷的运粮船,一个巨大的阴谋正缓缓浮现在李旦面前。
若是如此,这张大善人真的该死
不远处,倭寇船队的旗舰上,站在船头留着山羊胡的消瘦男人偏头问道:
“这里便是城洲岛?”
“不错,此处就是张老爷说的城洲岛。”
那人摩挲山羊胡,面露不屑。
此人名叫林道乾,是驰骋闽粤多年的大海盗,所行劣迹遍及大明东南沿海与东南亚。
“我还以为是多大的势力,不过是个小渔村…”
林道乾不再关心眼前的小岛,举目西望,盯着不远处的南澳岛,眼中来回流露出好几抹迥异的神色,或憎恨、或愤怒、或忌惮,但最终,他只是蠕动着嘴唇,杂乱的蓄须与泛黄的齿间吐出一口湿润的浊气,喃喃:
“…但今天还是算了,不知道那家伙的虚实,我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眼看包围的船只退去,所有人都在庆幸劫后余生,唯有李旦明白,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此次的事情明显就是冲着他们来的,虽然一时半会儿李旦也不清楚对方为何会突然罢手,但绝对不是因为怜悯。
或是试探,或是条件没谈拢。
亦或是,投鼠忌器。
李旦眯眼望着乌泱泱的船队消失在天际线尽头,心中浮现出无数个可能性,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西南方向。
南澳岛,此时在视线里只有米粒大小,却驻扎着这个时代最强、最危险的大海盗,林阿凤。
……
南澳岛的烂石礁上,头戴斗笠的林阿凤正叼着烟枪,眼窝深处的刀疤在余晖之下犹如浸出血般鲜红。
视线之下,他的副手纪鸦走来说道:
“林老大,确实是林道乾的船队,他们袭击了朝廷的运粮船,又围了东山县西的两座岛,不过没攻上去,只是围了片刻就撤了。”
“嗯,特意在这附近袭击运粮船,这是在往咱头上扣屎盆子呢。”
“这老东西还记恨老大您。”
“难免。”林阿凤鹞子翻身,从烂礁石上一跃而下,身手十分矫健,“任谁在最风光的时候被人暗算,都会记恨一辈子。”
“他不会妨碍老大你的计划吗?”
林阿凤眉眼微缩,毫不犹豫道:“当然会,所以得除掉他。”
“老大打算怎么做?”
“借刀杀人。”
纪鸦诧异,林阿凤只是轻笑,抬头用下巴指向远处微不可见的岛屿。
“他们?”纪鸦有些不敢相信,“他们不过区区百人,如何能是刀。”
“钝刀子割肉也会疼的,再说,不是还有咱们么。”
纪鸦陡然明悟,于是与林阿凤相视一笑。
……
“啷个哩个啷…”
刘尧诲嘴里正哼着小曲,此前他拿了闵安国下狱,又顺手接管了海澄县的常平仓,如今手上粮食充沛,心情也显得格外愉悦。
他穿行于月港坊市,耳边一道清丽的吆喝声将他的脚步停住:
“好吃的粉嘞,客官们从没吃过的粉嘞,不好吃不要钱嘞。”
什么!?
不好吃不要钱!?
那这粉可好吃不了一点!!
刘尧诲望向摊位,摊主是位小女孩,也许是刚出摊,摊子上还没什么人。
刘尧诲扇子往桌上一拍,摆弄着自己的胡须道:
“女娃,本先生可有言在先,你这粉若是不好吃,本先生可一文钱也不付。”
女孩赶紧招呼起来,手上边忙碌着,边答道:
“老先生你就放心吧,这粉条一碗九文钱,若是不好吃,分文不取,老先生想必不会颠倒黑白,硬是把好吃说出不好吃。”
刘尧诲表情一滞,打开扇子遮住略显尴尬的神色,撇开视线不瞧那小女孩天真的模样:
“那是自然,本先生何时吃饭不给钱,你只管去做便是。”
小女孩点点头,跟着身旁的年轻伙计忙碌起来。
不过说来也怪,这粉摊的伙计为啥拿纱布蒙着面,现在煮粉这么专业的吗?
刘尧诲也懒得多想,又是闭眼假寐唱起了小曲。
“粉来咯~”
女孩端着大碗上前,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粉丝上面泛着一层浅浅的红油光,微辣的气息刺激着鼻腔,光是看着便齿涎欲动。
汤粉入嘴,刘尧诲才发现这粉丝的精妙,与那些软趴趴的米粉不同,口中的粉丝颜色有些透明,而且颇有嚼劲,配上酸辣的粉汤,立即抓住了刘尧诲这个老食客的味蕾,使他不由抚手赞叹道:
“酸辣爽口!油而不腻!真是太好…好不好吃呢…”
话到嘴边刘尧诲及时刹住车,差点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到手的免单差点飞咯。
他斜眼瞟了眼那小女孩与蒙着面的伙计,赶紧清了清嗓子,装模做样道:
“口感倒是尚可,但还是有瑕疵,女娃,我问你这粉丝是不是与普通的米粉不太一样。”
“这是用红薯制成的粉丝。”
“红薯粉!?”刘尧诲脑海里出现了那些个洋番商人手里圆滚滚的东西,没想到这样的胖玩意居然可以做成如此有韧性的粉条!
刘尧诲心里暗暗记了下来,嘴里开始猛嗦。
不消一刻,一大碗粉便被刘尧诲炫完,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肚子,这还是他第一次吃到如此新奇又美味的美食。
“嗝,美芝芝。”
“老先生,不知道这粉你还满意吗?”
刘尧诲突然头皮一紧,立即把扇子打开遮住脸,皮笑肉不笑道:
“咳咳,这个嘛,怎么说呢…”
刘尧诲余光瞥到小女孩期待的表情,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只能说…女娃,我觉得你手艺还是不错,但是我不能说我满意,因为这样你就会失去前进的动力,所以这样,这九文钱,我只付一半,四文半,你再便宜半文,就当咱们交个朋友,我付你四文,公不公道。”
小女孩一时愣在了原地,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一旁看戏的伙计却是突然笑出了声,随即彻底不装了,捧着肚子开始笑道:
“太公道了,老先生风采不减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