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小路上，只有高隽一个人的身影。
离上工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要在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内赶回第九大队，再去食堂找王嫂借下锅，把羊奶热了。
未经处理的羊奶中有细菌，需要加热消毒之后才能喝。
这样算算，时间有些紧，高隽又加快了步伐。
*
另一边。
杨茵照常比其他知青起得早，她拿着盆，打算去打水洗漱。
刚走到门口，就发现高隽站在门口。
他像下工回来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要去上工的模样。
他额前的黑发被他的汗水洇湿，贴在额头上，狼狈中却带着一丝痞气。
高隽黑亮亮的眼眸直直地看过来，莫名引得杨茵的心脏胡乱地跳了两下。
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再次升腾而起，搅得杨茵心里乱乱的。
她下意识地回避了高隽的视线，问道，“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高隽没回答，他上前几步，在杨茵面前站定。
杨茵总觉得高隽站得有些近，她能感觉得到他灼热的呼吸，从他鼻腔呼出的热气好像直直地奔向她的脸，让她的面庞连带着都有些热。
心跳得更快了。
杨茵移着碎步往后挪了一下。
只小小的一点距离，高隽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眼眸中的光亮瞬间熄灭，神情变得有些落寞。
高隽嘴唇轻启，过了一瞬，又紧紧闭上，抿成一条直线。
他想问问杨茵是不是讨厌他了？
或者他的伪装能力太差，让杨茵看出了端倪，不好意思拒绝他，所以决定疏远他。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他都很怕，怕杨茵的答案是他不想听到的，怕他和杨茵的“朋友关系”在此宣告结束。
高隽下定决心般地从身上取下自己军绿色的水壶，递了过去，“水壶我刷了好几遍，很干净。”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情绪听起来不高。
杨茵澄澈的目光中尽是不解，她有些诧异地看着高隽手里的水壶，“我有水壶呀，这个你自己留着用吧。”
高隽那股子犟劲儿上来了，他垂着眼眸，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一步，把手里的水壶放进了杨茵的洗脸盆里，不等杨茵反应，转身走了。
杨茵好看的眉头轻轻地皱在一起，不明白高隽唱的是哪一出。
给她水壶干嘛？
难不成水壶里面另有玄机？
杨茵将脸盆放在一边，从盆里拿出了高隽给的那只水壶。
刚拧开盖子，一股奶香扑面而来。
杨茵一看，水壶里面赫然是满满一瓶奶，还是温热的，从瓶口处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醇香。
杨茵的动作愣在原地，心脏涌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她猛地想起昨天和张玉玲、陈曼在食堂随意说出的话，那时高隽就坐在她的身边，他都听到了。
不仅如此，他还不知道从哪里给她弄来了整整一瓶奶。
他出了那么多汗，就是因为她手里的这瓶奶吧……
这人，怎么还是那么傻啊……
杨茵将水壶紧紧地攥在手里，打算一会儿洗完漱回来找高隽问问具体情况。
杨茵洗漱完毕后，去了食堂。
在食堂找到了正在吃饭的高隽。
现在时间还早，食堂里只有零星几个知青，属他的模样最显眼。
他手里拿着个窝窝头，大口咬了下去，侧面的脸颊鼓起，他吃得急，像是有人跟他抢似的，窝窝头有些干，他吞咽得有些费力。
就算他如此吃相竟也不显得狼狈，反而有一种痞气，不自知地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
杨茵在他旁边坐下，将那瓶羊奶放到他面前。
看到熟悉的水壶，高隽先是一愣，随即抬眸看向杨茵，正对上杨茵那双如琉璃一般的眼眸。
高隽沉溺其中片刻后，视线移开，眼中闪过自嘲。
果然，自己猜得没错。
杨茵不想要他给的东西。
他前脚送出去的，杨茵后脚又给他送回来了。
但这没什么，他告诉自己。
是他想要的太多了，不怪杨茵。
高隽把最后一口窝窝头塞进嘴里，起身就要离开，却被杨茵呵住。
“高隽，你要干嘛去？”
杨茵的眉头皱着，嘴巴轻轻地嘟着，看上去十分生气的模样。
杨茵想不明白高隽今天到底怎么了，见了她见了瘟疫似的。
高隽见不得杨茵生气，他停在那里，不再动了，一板一眼地回道，“我去上工。”
杨茵简直要被他气笑，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为什么不理我？”杨茵的话语里已沾上了些委屈，语气也有些软绵绵的，“我看你吃窝窝头吃得噎，就让你喝点奶，你理都不理，拿我当空气。”
听到杨茵的话，高隽那双黯淡的眸子再次闪出了光亮。
杨茵没有要和他划清界限，也没有拒绝他送的羊奶。
一瞬间，高隽的心被喜悦填满，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愧疚。
他让杨茵不开心了。
见杨茵委屈的模样，顿时有些手忙脚乱，手都急得不知道放在哪里，他道歉道得飞快，“杨茵，对不起。”
偏偏他道歉的时候语气诚恳，眼神真诚，秒怂得让杨茵生不出来气。
还不等杨茵说什么，高隽便开始认真反思自己的过错。
“我不该不和你讲话，也不该一句话不说就走，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杨茵的那颗心这时才变得熨帖，她瞪了他一眼，轻声问道，“吃饱了吗？”
高隽借坡下驴，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杨茵嘴角上翘了一个微小的弧度，随即又将自己的笑模样敛去，故作严肃地道，“那就坐这儿再吃一会儿。”
高隽二话没说，动作迅速，三步并作两步坐在了长凳上。
杨茵满意地点了点头，刚要转身打发，就被高隽拉住了手腕。
“我帮你打，就当赔罪。”
杨茵察觉到她的手腕源源不断地传来男人的热气，让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还好高隽只拉了她一下，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秒钟，杨茵的面庞才不至于燃起。
望着高隽的背影，杨茵提醒道，“去问问王嫂有没有多余的碗，借用一下。”
高隽回过头，嘴角还挂着笑，听话地道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