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约莫二十来岁,体态纤瘦,文质彬彬,神情淡然,只是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亭长家里的人包括仆人都跑了精光,你为何不逃?”雪冰城将他上下打量,这人一看就是读书人,为何与两头牛作伴。
“小生家在这里,父母妻儿皆在此处,能往哪里逃?”青年说完,垂手立于一旁,眉眼前都是忧愁。
雪冰城瞧见他的神色,又问道:“家人可还安好?”
青年低头拱手道:“父母皆已染病,已连续三日高烧不退……”
还未说完,已经哽咽,再说不出话来。
“那快快取了药回去,你在这里待着做什么?”南宫蜜都替他着急,他莫不是躲在这后院不知道都城送了药材过来。
“家已无存粮,就算治好了病,生活也无以为继,我原是打算将这牛变卖掉,可是……”
青年说出这句话,瞬间羞愧得低下了头,肉眼可见的红晕迅速蔓延至脖子根。
南宫蜜心道这亭长本就不是个好东西,牵他的牛牵了也就牵了。
不用这么不好意思。
那青年又道:“可是这牛根本没有人要……”
南宫蜜……
“给我吧,我要,我拿米给你。”
听到南宫蜜这么一说,那青年抬起头,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南宫蜜:几斗米而已,不用感动成这个样子。
“先拿了米,再到前头院子里取药汁回去,有都城来的大夫,大家都会好起来的。”雪冰城温和地安慰道。
青年接过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谢大人,谢谢姑娘。”
说完,深深拜倒。
纵然是经历了很多次被别人跪谢,南宫蜜还是觉得这个礼太重了,忙上前扶,雪冰城一个眼色,七七飞快地将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快回去吧,家里人等着呢。”雪冰城道。
青年微微颔首抱着米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南宫小姐,你说这是什么牛?”七七摸着黑白相间的牛儿问道。
“奶牛,产奶的牛。”
南宫蜜很认真的回答他,奶牛啊,很难懂吗?
“奶牛?”
七七下意识地往牛的肚子看去,像是恍然大悟般点头道,“是和普通的牛不一样。”
“咳…”雪冰城轻咳一声,七七像是触电一样,腾地绷直了身子。
“这产奶的牛一般是由蛮夷人饲养饮用,老人煮食有益,养血脉,润五脏,只是路途遥远,这两头牛价值不菲……”
雪冰城伸手抚了抚牛儿的头,语气里透了一股莫名的狠劲,“这安稳镇的小小亭长,生活竟过得比士大夫还要优渥。”
南宫蜜见状,忙道:“我们去前面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吧。”
三尺冰冻非一日之寒,蜀国有此情形必不是一日两日了,未来的皇帝道阻且长啊……
前院的大锅已经将药草煮沸,南宫蜜悄悄地摸到了锅边,趁大家都在忙碌的时候,偷偷地注入了灵泉水。
粮食也有序地分发了下去,雪冰城的眉头总算是舒展了一些。
那个青年又来到了院中,看上去有神采了些,“大人,小生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眼下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你是本地人,跟我眼下城是的情形吧。”雪冰城在堂里寻了一把椅子坐下,目光炯炯盯着那个青年。
“小生名向忠智,是亭长家里负责养那两头奶牛的。”
雪冰城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他看上去像个读书人,怎么能让他养牛呢?
转而又想到已经逃跑的亭长,也就觉得合理了。
“读过书?”
向忠智点点头,“小生参加了院试,才疏学浅未能通过乡试。”
雪冰城出言安慰道:“向秀才不要放弃,疫病过后,还有机会。”
一胡须花白的老者正蹲在门边喝粥,闻言探出个脑袋,“大人,向秀才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有学问,都是那逃跑的亭长,给上头塞了钱让他的远房侄儿顶替了他的名额。”
南宫蜜肉眼可见的发现雪冰城的脸瞬间变得如他的名字一样冷若冰霜,这屋里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好几度。
对于一个在都城见惯了国泰民安的太子殿下,想不到在他引以为豪的国家里,乡试的名额都是可以用钱买的。
雪冰城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敲击了两个桌面,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站着的人,“你且说说,安稳镇的问题可有解?”
向忠智看向堂上坐着的人,直觉对方不是一般人,一身沾染了些许灰尘的普通白袍根本掩盖不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高贵气息。
向忠智略一拱手,说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安稳镇属蜀夏两国交界处,贸易来往居多,商人重利,是以小孩不会认字便会算术,会做买卖。”
“安稳镇仅有的一个学堂也已破败,无一个学生。人们不明白立身之根,不知晓做人之魂,何以知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没有思想的民众犹如一盘散沙......”
听到向忠智的话,南宫蜜不由得两眼放光,一脸崇拜地想要给他鼓掌。脑海中忽然响起一句话,‘人民有信仰……’
“询忠智之谋,要将来之心,待从横之变,是个好名字。”雪冰城抬起眼眸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南宫蜜慢悠悠地说道,
“这安稳镇的亭长一职从今日起便由你接任,一应事务由你决定,至于办学堂的事,这也好办。”
雪冰城微微示意,七七便奉上了笔墨纸砚,在桌子上铺开了写起来。
南宫蜜忙上前看他写了什么,发现那毛笔字写得纵逸俊秀,严谨又不失灵动,线条婉转通顺,落墨行笔之间,尽显潇洒淡远。
“好漂亮的字啊…”
南宫蜜见那字不由得啧啧称赞,只是注意力全在字上,并未发觉雪冰城那紧抿的唇角向上翘起了一个不易让人察觉的弧度。
七七递上了印鉴,雪冰城在最后落款处盖上了红色的印章。
南宫蜜看到他写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如有不从者,斩立决。’
只是让适龄的孩子必须上学而已,这个要求也未免有点严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