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当值者岂能听不出王莽语气中的威怒之意?
惶恐之下便是一路急跑着出了宫,快马直奔红阳侯府,领到了那个叫刘子舆的少年,一口气也不敢歇地复奔回宫,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将人领到了宣室殿中。
那是一个瞧着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清清瘦瘦的样子,唯诺内向的脸上,那眉目瞧着还真与已故的刘骜有小几分相似。
殿中百官的目光凝聚之下,少年一进殿便吓得走不动道儿了,惶立于殿门处。
他悄将惶惧无措的目光来回一扫,见到了人群中的王立,终于是涨了些勇气开口:“祖父,您....您找我?”
‘哼!倒是好会挑,真让他挑找着了一个有点小时的刘骜之影的孩子。又或者干脆就是王立自己的私生子?毕间外甥舅相,刘骜可与王立也有着小几分相似的。’
王莽自然是不信王立的鬼话,他心中不屑着,却在望了一眼那少年后,只将目光冷冷地盯向王立,没有开口。
这个时代的真假,除了迷信便是靠一张嘴去说,以自己如今不论地位还是名声,自己说的话如何都比王立更容易让人愿意相信。
王立他想表演,就先让他演个够。
百官不知王莽想法,按着心思,同样在沉默。
一见孩子入殿,王立便是谁也不瞧了,眼中只有孩子般地大步冲了几步, 一个扑通朝着孩子跪了下去。
“臣红阳侯王立,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直接将那孩子当成了准皇帝朝拜,情深意切到仿佛他就是那忠心可鉴日月的托孤忠臣。
就是以前见刘骜也从没见他这般的真情过。
怪异的朝堂气氛之下,面对王立的大礼,那少年呆呆半天没能有反应。
王政君只将心思搁在王莽身上,等着王莽收拾残局。
百官更是一个个老而成精地只当自己聋哑了,木头人一般地忤着,等着王莽指出风向。
经过刘欣的几年折腾,连孔子后人,孔光这个贤人都被逼得变圆滑了,何况其它人?
此时的百官真没多少心思去在乎王立不知从哪拉来的孩子到底有没有可能真是刘骜的血脉,他们只在乎接下来朝堂能否不再混乱不堪。
还有越发摇摇欲坠的大汉能否趋于稳定。
下一任皇帝是谁影响的是接下来的大权归谁,照着王莽以前任大司马的为人处事来看,谁任大司马也比不过王莽来得好,何况一个早就名声臭了的王立。
他们只等着王莽找个突破口一指,然后众声附和,稳住王莽的权势不再它转。
因为大司马之职怎么转也转不到他们身上。
整个朝殿安静得愈发诡异。
一切都与幻想的不一样,自己如此大礼跪拜一个与刘骜确有几分像的孩子,更是自作主张呼了万岁,不仅王政君没反应,连百官也是鸦雀无声,恍若木人。
王立跪了半天,发现身后没有丝毫动静,身前的孩子也没能有所反应,他硬着头皮微微抬首,暗朝那孩子使了个眼色。
是个含威带凶的眼色!
那只敢将大部份心神都放在王立身上的孩子,被王立的凶威目光刺激得身子一凛,终于是想起了什么,忙有模有样地抬手示意:“爱~爱卿平身!列位爱卿,无,无需多礼。”
这孩子,提前背的台词是真背得死牢死牢的,一点也不随机应变啊。
他这一出声,王政君无声摇头退回幕后。
百官沉肃的脸上再忍不住地抖了抖脸皮子,努力地憋着笑意。
连王莽也是再看不下去这出戏,他扯了扯嘴角,看着规规矩矩谢礼起身的王立,终于是忍不住出了声:“行了,一个红阳侯一位可代表不了列位爱卿。六叔,你这可很是弄巧成拙啊,教人家礼仪也不教全。”
“没有没有!这定是他生母杨氏平素里怀念先帝,私底里对皇子模仿学说,以教他能领受生父威仪,这孩子一时自通。不信你可以唤来皇子生母,同样在府上养着呢。”
王立这场戏演的实在不太精彩,王莽已失了耐性。见王政君也是不信地退回了幕后,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六叔,这是朝堂,不是家厅。你再折腾一家子人来的话,这般扯下去天都要黑了。倒是你说的信物快拿出来叫大家一睹究竟吧。”
“皇子,快把先皇的物件拿出来叫大家看看。”王立闻立,似恍然一悟,忙朝着那孩子开口。
那孩子哦了一声,将手入怀中一掏,掏出一把玉锁递给了身前的王立。
王立以双手捧着那玉锁,朝着百官展示:“这是府内精工物件,御赐七宝玲珑玉锁,莫说寻常人家,便是寻常官吏也难得此物。”
王莽笑了,他笑着朝孔光使了个眼色,孔光会意地来到王立身前,接过他手中的玉锁送到王莽手中。
王莽将锁正反翻瞧了两眼,带着恨铁不成钢之意开口:“这确实是府内之物,寻常官吏难得。”
“是啊,我就说错不了,他便是皇室真正的血脉无疑。”王立喜笑颜开。
他将王莽的恨铁不成钢听成了无奈。
王莽却将话锋一转:“但是,红阳侯您可不是寻常官吏。”
“但,但是成帝确未曾赏过此物与我!不信你可去翻查那些年宫廷赏赐册子。”
“呵,成帝恩泽普施,内府之物流落民间的不在少数,以您的搜罗名声,自然轻易可有。另外,您怕是当我们都忘了淳于长送您的那几车宝物?以淳于长当初之荣宠,宫中何物他不曾得过?”
王莽不再客气,当堂点出了他那众人皆知的贪污本性,只差直言就是你预谋造假,心怀不轨。
他的话语锋芒愈露,百官见机知趣地忽然都不再沉默,都开始指指点点地小声议论。
议论的是什么听不清,但脸上的讽刺之色却是直白无掩。
像当初他收了好处替淳于长去找刘骜求情一样的盲目自信,年老昏痴的王立此时才真正看清了自己在大家心中的地位。
望了一眼幕后一直不出声的王政君,他能想象得到此时自己这位亲妹妹脸上的失望之情。
抬着手,张着口,但对着百官的指指点点与一致的讽刺之情,如鲠在喉,他再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可王莽的话,还在继续:“想当初成帝微服私行,并未随意透露身份,钻的也不过是些烟花酒肆,可没去强染什么良妇闺阁。想来你口中的杨氏也不过出自风月之所,每日迎来送往的,就算她真与成帝有过雨露之缘,就算此子真是其与成帝之后所出,你又如何保得他定就是成帝血脉?难不成您去过的楼里姑娘哪天要抱着孩子上门,拿着你开心时赏下的物件,硬是一口咬定说那是你的孩子,你便认?还是不认?”
“也或许那就是你的孩子呢?”最后,他更是特意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吐出了最后这一小句。
毕竟有王政君在场,他给了王立下台的阶子,放弃了呼之欲出的自导自演之嫌,将疑点推给了王立口中的杨氏。更隐晦地加了一句或许王立该心知肚明的怪话。
而他最后的借喻,则是引来了朝堂众臣再忍不住的哄堂而笑。
整个朝堂成了集市一般,这锅,却也加给了王立,记在了一脸不悦的王政君心中。
老脸再厚,王立也忍不住将脸色涨成了红肝般。
“来人,请红阳侯回府,带着他的‘皇子/谎子’。”
王莽抬手压下了朝堂的哄乱,昂首朝殿外高喊,故意将皇子二字发音混淆,叫人听不确切到底是皇子还是说王立扯的这个谎子。
王立被赶回了府,直接无缘第二日的新皇登基大典。
那时,刘箕子九岁,成了皇帝。
而刘箕子在登基不久后因许多官员认为原名不够高大尚,便改名刘衎。
至于王莽代掌的玉玺,在新皇登基仪式上隆重地当着百官之面交还刘衎。
刘衎尚小,自然是掌不了玉玺。但若继续交予王莽手中,恐落了个董贤一样的嫌疑,因此玉玺实际上重归到了太皇太后王政君手中,待皇帝稍长到可执政再归还。
长安城与皇室稳定下来后,王政君再没有将玉玺继续交托王莽的想法。
除了为王莽的名声考虑外,她也有着属于她的顾虑。毕竟亲近归亲近,信任也只不过是信任,始终抵不过这个时代的封建观念。
三从四德,以夫为天,贤良淑德的王政君毕竟是刘家人,要替自己的夫君守好刘家天下,不可让人夺了去。
在一切皆定之后,她对于自己最信任甚至是生过怜惜之意与愧疚的王莽,也是留了一丝戒心。
虽然仅只是一丝丝,但与之前的一心只想推他上位之切心,不啻于天渊之别。
这便是人心,便是时过境迁的人心。
(闲话:成帝刘骜的风流本性,没能留下亲儿子,却在后来不断有人声称是他的儿子。在王莽建立新朝前有人自称是成帝之子刘子舆,后被王莽诛杀。但再后来又有个叫王昌的人,又称王郎,他自称自己才是真正的汉成帝之子刘子舆。更始元年(公元23年)十二月,西汉宗室刘林和赵郡豪族李育等人拥立王郎为皇帝,定都邯郸,史称赵汉。更始二年(24年)5月,王昌兵败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