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心系赵合德之事,忽略了新皇帝与傅仙音的关系所带来的可能后果。
此时想起傅仙音年轻时的作派,王莽知道,傅仙音想要的最终名份那是绝对不能低于王政君的,他如何能同意?
新皇帝自有他的亲戚与人脉,不可能继续如刘骜那般依赖王家,现今的自己若想完成自己想做的,就必须主动争权,巩固自己的权势。
王政君的太皇太后地位是自己最大的依仗与保命符,他绝对不会允许傅仙音与自己的这个姑姑平起平坐。
“陛下,国无二君,家无二主。天地阴阳亦不过一日一月,双日凌空,二月同天,必有大祸!”
王莽上前一步,掷地有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臣深以为然!”
终于有人与自己一同抵制傅仙音了,丞相孔光紧随其后地上前一步,与王莽并肩而立。
“臣亦深以为然!”
令刘欣想不到的是,连一直辅助支持着自己的老师,曾经自己的太子太傅,左将军师丹也紧随着出列。
三公中两个反对,一个更是目前权势最盛的王家之人,再加上自己的老师师丹也反对,刘欣沉眉不悦,却也不敢强使帝威。
沉着眉目,他扫视着众官,企盼着能有人识时务。
百官装聋作哑地沉默。
皇帝虽然是皇帝,但毕竟根基未稳,而王家的威势却压了他们这么久,大家不敢轻易地站队。
谨慎的人居多,冒险投机的人却也从来不缺。
就在刘欣准备沉声一叹以示退让之际,沉吟了许久的高昌侯董宏却是顶着压力出列,恭恭敬敬地朝刘欣行了个大礼,尔后出声。
“启禀陛下,先秦时,始皇帝之父秦襄王生母本为夏氏,后为华阳夫人养子;生与养皆为恩,秦襄王即位后,俱将华阳夫人与生母夏氏皆尊为太后。故,臣认为,宜立定陶恭王后为太皇太后,以示孝道。”
刘欣闻言大喜,抬手一拍龙榻,正要称赞,王莽却眼尖地干咳了一声,将刘欣刚张开的嘴堵了上。
他必须抢在皇帝出声之前将董宏一脚踩死,若皇帝表达过赞同的观点后便是连皇帝也踩了。
伴着干咳之声,王莽拱手洪声:“陛下!天无双日,暮无双月,太皇太后乃是至尊之号,岂可并举?亡秦短寿,董宏却在陛下登基之初拿亡秦之例来论我绵延汉朝,这是祸乱朝政的大逆之言!还请陛下重惩,以儆效尤!”
刘欣依然忍不住怀着希望朝自己的老师、左将军师丹望了一眼。
“陛下,大司马言之有理,臣附议。”
这一眼,使得明白刘欣期待的他也被迫出声,却依旧是附合王莽的提议。
倒不是师丹真不同意给傅仙音一个名份,只是自己的这个皇帝学生实在根基未稳,却动作太频。
先帝刚葬,甚至在还未结束葬礼,在刘欣未正式完成登基期间,这位皇帝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封了傅仙音的堂弟傅宴与他自己的舅舅丁明为孔乡侯及阳安侯,还有许多傅、丁两家的亲戚不断地被提拔入朝。
这样心急的做法不合礼法规矩,也显得不尊重先帝。
短短一个月多时间内,刘欣的许多动作已经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引起不少人的不满。师丹实是为了刘欣好,不希望他再继续冒进,过早地连王政君也得罪了,避免他与王莽硬磕。
师丹的苦心刘欣虽然未能体会,但眼见着再无人支持,连自己老师这个目前最大的倚仗也反对,他只能将堵在咙间的话强咽而下,顺势而为地严斥了董宏的言语不当,当堂将其贬为庶人。
师丹的苦心,刘欣未能领会倒也罢了,却不曾想竟还惹了傅仙音的恨。
当时听自己的孙儿说有人提议将自己也推为太皇太后,傅仙音是忍不住老脸喜笑如萎花回春怒放,但紧接着听说因为王莽与师丹等人的反对,不但未能如愿,更竟强使唯一一个为自己出声的董宏被贬为庶人,那刚绽开的笑颜瞬间皱起了褶子,气到身体晃晃欲坠。
一个跟自己孙子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王政君,自己看最不顺眼的王政君,她在长乐宫中享受众人的朝请礼敬,而我这个皇帝的亲奶奶却只能无名无份地蜗于北宫,这背后还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嘲自己?
王莽这小子毕竟是王政君的人,从小便与自己不对付她还能理解,可这师丹居然也敢挤兑我?
阴沉着脸,傅仙音那摇晃的身体晃了两下便干脆当着自己孙子的面,一屁股蹲在了地上,老泪霎时纵横而出,更竟然号啕大哭出了声。
幸好这是在自己的御书房,没有外人在场,否则这般成何体统?
刘欣慌慌地想要搀扶起傅仙音,想哄止住她的哭声。怎奈自己这祖母是铁了心地不愿起身,他也不敢使力,便干脆也一屁股蹲着,替她擦着泪,哄着。
“祖母,不可啊,快起来,你这是作何?这要叫人听到了还以为孙儿不孝,当了皇帝便不敬老,惹了您老人家。”
“皇帝?哪个皇帝像你这般畏畏缩缩,这要传出去不知多少宫中下人背后更瞧不上我。不管!我是你祖母,没有我就没有你父亲,也没有你的今日。”
气急攻心之下一时心直口快,话一出口,傅仙音顿觉有些过分,便又忽然哎呀地一声哭嚎,凄凄惨惨地诉起了苦。
“我操心操劳了一辈子,为了你能顺利当上皇帝,撑着这副残躯来这长安城中为你呕尽心血地思虑、走动,一把年纪还亲自为你奔走,老热脸贴冷屁股地讨人欢喜。好不容易叫我的宝贝孙儿当上皇帝,我这可怜的老婆子却连个名份都没有,还要在这宫中受人冷眼,遭人耻笑。”
“不活了,反正也没几日活头,你自不用管我,好好当你的窝囊皇帝,让我今日哭死罢了,下去和你父亲团聚,倒也叫你再听不到我这老婆子的嚎,还你安静。”
傅仙音这一番连激将带卖惨的演绎,叫刘欣既觉着憋屈,又心疼。
好不容易哄走了傅仙音,情烦意乱之下实在是定不下心处理并思虑朝堂之事。
刘欣知道,只要一天不解决自己这个祖母的名份问题,自己便一天也不得消停。
抛开正事,他绞尽脑汁思索着如何为傅仙音要来一个能令她满意的名份。
苦思许久之后,他忽将袖一甩,干脆地直奔长乐宫而去。
他也想通了,既然没办法,那就从根源入手,也学着自家祖母,干脆来个死缠烂打。
(1、董宏,父亲董忠,汉宣帝刘询时期,因告发霍氏谋反而被封高昌侯,董宏在父亲死后继承父爵。2、傅宴,既是傅仙音堂弟,也是刘欣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