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成疾在心间,这十来年,赵合德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
但她愿意熬,熬得无怨无悔。
有了盼头的每一天都是希望,就像苦海中明了岸的方向。
自从王莽再度出现在自己眼前,重新据满自己心间,陷于深宫中的她再不觉这余生无趣。
只是这希望如此之遥,这一盼,竟就盼了十来年,终于盼得云开见月明。
那昏庸的皇帝,全天下最花心的男人终于死了。
身为皇帝的女人,自己又不是皇后,皇帝一死,自己很快便将淡出视线,以他如今大司马、大将军的职权,她再不用担心自己与他的未来。
只是,这个昏庸的皇帝居然是死在了那件事做了一半之时,死在了自己的身子上,这令她很难以启齿。
“希望他不会心有芥蒂。”
不,不用希望,他肯定是不会有芥蒂的。
他爱自己,正如自己也爱他,即使这弄人的命运让他娶了妻,又添了妾,但自己仍然因为那份爱而生不出一丝介怀,他也会因为对自己的爱而抛开介怀的。
了无所求,再无所求,只求自己与他能相伴,不论是什么身份。
抬头望,这深宫中的月,忽然竟是如此地明而圆,还有那点点星光成河,梦幻美丽。
月还是那么圆,星河依旧灿烂着,只不过忽然就飘来了好大一朵乌云,将自己的灿烂彻底遮住了。
廷尉将自己的西阁封锁了起来,连夜审查之后,咬定了是自己蛊惑并毒害成帝。
这是死罪!
自己再度成了焦点。
太后没有立即处死自己,而是要等着自己的心上人回来,由身为大司马的他亲自向天下昭示自己的罪,再亲口宣布自己的死期。
不,他肯定不会眼睁睁让自己再死在他眼前的,若眼见无望,恐他会不顾一切地拼命。
他是大司马、大将军,权倾天下,但这天下毕竟不是他的。
因为自己,他将陷入危险,陷入无以自拔的危险。
要么自己死,要么他与自己一起死,这是一个必死的局。
甚至最近这皇宫中到处都在传着自己的狐淫,被囚于西阁中的自己,连送饭的都敢趁着送饭之际对自己指指点点,一脸的鄙夷。
这样名声的自己,又如何能与他在一起,污了他一直的贤名?
“我怎么会忍心瞧你为我送死呢?又怎能忍心毁了你的前程与声名?我宁愿自己去死!”
她知道,许多的书生是极重身后名的,像圣人那般的青史留名。
不论他是否也是这般的书生,她也希望他是青史有名,而不是为了自己遗臭万年。
一个阴沉的深空之下,昭阳殿的西阁,湖心的那座小亭中,她站着,望向廊桥,自言低语。仿佛回到了在宫中初见他的那日,他在廊桥中,自己在小亭中,互望着。
“只是我真的舍不得去死,这漫长的等待,终于在自己花色正浓的年纪等到了希望,却想不到这希望转眼又成了绝望。花开花落,最终竟只是一场遗憾的空欢喜。不甘,我真的不甘不舍,不愿去死啊。”
真的不舍得丢下他,丢下为自己写下卿埋泉下泥销骨,从此人间相思苦的他。
所以她在苦苦挣扎着,直到今天。
听说明日皇帝的葬礼便彻底结束了,他也该回来了。他一回来,一切恐怕就由不得自己了。
“从此人间相思苦,我宁愿你在这人间苦相思,也不愿你为我死!为我毁了一切...”
自己真的不能再犹豫了。
毅然决然地,她忽然转身离开了亭子,沿着回寝殿的廊道,没入了黑暗之中。
...
近一个月的操劳,不知疲倦。
王莽知道,昭阳殿中有她在等着自己,他是一刻时间也不愿多浪费地将国丧完完美美、漂漂亮亮地操持完。
但凡有一处没做好,便会耽误自己回朝复命。
皇帝去的突然,太子还未正式继位,这种大事暂时是向太后复命的。
王莽办事,王政君是极满意,免不了一番夸赞之后,她忽而话锋一转,向王莽道出了刘骜的死因。
“巨君啊,赵合德淫媚惑上,罪不可恕,便由你来昭示天下,将其定罪吧。”
王政君一开口,王莽的心瞬间就炸毛了,冷汗立时冒了出来。
“太后!”
他第一反应是想反驳,但如何反驳?
刘骜毕竟是死在西阁,死得如此突然。
自己总不能和太后说自己知情,我就是眼睁睁看着皇帝死的吧?
何况,皇帝突然的死亡,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就算叫王政君知道个中曲直,明面上背锅的也只能是赵合德。
开了口,他又立即闭了嘴,心念如电,飞速急转着。
“巨君啊,我知道赵合德和静烟是故交,你心疼静烟,但刘骜可是你的兄弟啊。”
王莽的神色是如此异常,她岂能看不出来?
她不太确定王静烟与赵合德的交情深浅,不愿自己看重的侄子和自己有嫌隙。
或许这也是一个机会,以自己如今的权力,由自己经手主持的话,偷天换日不难。
片刻的思索,王莽已压下了最初的慌乱,决定顺水推舟。
也学阿阳公主的手法,寻个体形相近的死囚,来个偷梁换柱,再一把火直接烧了牢房,就伪装成含愧自杀,死无对证。
对,就这么办!
“明白,臣,这就去办。”
他深吸一口气,恢复了该有的淡然,拱手行了一礼便告辞离去。
在王政君欣慰满意的目光中离去。
他要带人亲自控制住赵合德,亲自将她下牢,亲自安排好一切。
刻不容缓!
他怕再有意外,怕抱憾终身。
匆匆地,刚望见昭殿,正好撞见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地由西阁而出。
“大司马。”
见到王莽,侍卫脸色瞬间一喜,忙上前行了一礼。
“何事?”
“赵昭仪她,她自尽了。”
好大的一个晴天霹雳,劈得他三魂七魄几乎散尽。
他的世界在那一个刹那间崩溃了,光明失尽,眼前一黑,脑中意识尽滞,神情呆滞地站着,直挺挺地,像个雕塑。
也不知是傻傻呆地挺僵了多久,似千年万年般,王莽的意识才终于由无尽幽暗的世界中挣扎了出来。
死了?
怎么就死了?
都等了这么久,这几天你竟等不了?
你是怕连累我吗?
可我愿意被你连累啊!我愿意啊!
意识重归身体,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他瞧见了依旧不知所措地挡在自己身前的侍卫。
“大司马?”
方才的一瞬间,王莽散出了一股极恐怖的气势,无形的气势如滔天巨浪迎面倾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终于那股气势攸然散去,他惶惶难安地出声,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踉跄了两步,他重新稳住身形,望着平素待人平和的大司马竟是大步跑向西阁,皱着眉只是略一沉吟,他便又自顾离去。
他还要跑去和太后通报,至于皇后那边,自有她的人先一步去通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