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王莽也只是个普通人,并非绝顶的智者。他还没想出法子,也没能找到突破口,便让淳于长先逮住了机会。
这机会还是他心中的猪队友赵飞燕给淳于长的。
这家伙自从那天被捉了奸,刘骜连当面质问都不问了,直接便再不见她。任她费尽心机,苦苦哀求,甚至赵合德委屈着自己的身心,替她吹起了枕边风,也没能吹出一个让她见着皇帝的机会。
她又以情动人地感动着赵合德,使得赵合德忍不住地叫怀能去寻王莽,请他想办法。
为皇后的事,上次怀能已经破了例直接替她与王莽传话,这次依然是为皇后之事,她也没有想太多,依旧是直接让怀能带话。
皇帝想宠谁,不宠谁,这岂是谁能轻易操控得了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老老实实地闭门思过,啥也不干,待皇帝过了敏感期再说!
怀能把话带到了,在一处假山角落,她与王莽讲了半天,又等了对方思索半天,得到了这么一句话后又匆匆而回。
王莽本还想叫怀能带话给赵合德,叫他小心淳于长的监视,别再频繁地通消息,但最终还是谨慎地放弃了。
多一此一举,反倒有些欲盖弥彰了,毕竟他不确认怀能的忠心与办事的牢靠度。
果然,回去的半道上,她便被淳于长和刘骜领着人截住了,直接被押着回的昭阳殿西阁。
在西阁的湖中小亭犯着愁,等着怀能的赵合德见到她与刘骜及淳于长一道回来的,不爱攻心计的她,心中一个咯噔,露了惊慌的神情。
勉强压下了惊慌之情,她没有出声解释,只是无声地忤着,目光望着脸色阴沉的刘骜。
她不知道那侍女交代了些什么,刘骜与淳于长又知道了些什么,怕自己话多有失。
她不怕死,却怕王莽被连累。
气冲冲而来,掩不下的满脸阴沉,刘骜吊着眼,极不善地盯着赵合德,等她主动开口。
然而,这赵合德完全不与后宫中的其它嫔妃一般总爱开口解释,竟只是沉默着。
吊着眼,他的眉头越挤越密,最终是忍不住阴沉着声音主动开口:“赵昭仪,不知你有何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无愧于心。”
片刻的沉默,她已回神略作了思索,将目光轻移,与怀能对了一眼。
对方眼中只有畏惧与慌乱,完全没能从这一眼中读出一丝有用的信息,她将心一横,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
有什么好怕的?
怀能也不知道自己与王莽的事,她知道的也只是最近几次自己频繁为了姐姐去烦他的消息。
见机行事,不管眼前的男人说什么,自己只要把一切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就好。毕竟是皇亲国戚,自己也确实没有与王莽有过什么逾矩之行,这皇上也总不会那么容易便杀了王莽吧。
如此一想,她的慌乱之情便也顷刻间散了。
最初因慌乱而站起身子的她重新缓缓地落坐回了石凳之上,满是坦然。
“无愧于心?哈哈,好一个无愧于心!”气极的刘骜将脸转向慌恐站于一旁的怀能,怒声下令:“你说!昭仪是如何与王莽勾通的!”
赵飞燕的伤痛还没过,这一波再起,真逮到怀能的那一刻,那真是怒发冲冠起,刘骜根本没有心思细加审问,当场便让人推押着她直奔西阁。
先入为主,加上淳于长的添油加醋,他早在心中认定了这贱婢是替自己宠爱的赵昭仪与王莽勾搭传奸的。
帝王怒威,欺君重罪,他相信,一个小小奴才是绝不敢隐瞒丝毫。
怀能也确实不敢隐瞒,她惶惶恐恐,结结巴巴:“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替昭仪送消息。”
“送什么消息!”
淳于长很适时机地替刘骜瞪了她一眼,继续追问。
他这一瞪,直接将怀能的腿都瞪软了,一个扑通跪在了地上:“昭仪叫我问王大人关于皇后的事,请教如何才能叫皇后讨得陛下的原谅。”
找王莽替皇后出策?
这回答,连淳于长也是一愣。
但私底下早摸排清楚的他很快又回过味,忍不住一步上前将她踹翻在地:“你个贱婢,竟敢欺君罔上!我早已查清,这两三年以来你总隔三叉五地便去寻王莽。若说最近这几次是替赵昭仪求问王莽,那之前那么多次又是做什么?!昭仪哪来那么多问题!”
被踹翻的怀能吓得连身子都抖了起,她颤颤兢兢地撑起身子,慌慌乱乱地重新跪好,将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下,将头磕向刘骜的方向,带着哭腔与颤抖的声调:“奴婢,奴婢...”
因为太过惶恐、害怕,她拼了命地想组织言语,却是一时如何也组织不出。
因为她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时不时地被自家昭仪主子打发过去走一趟。
自己来回了两三年,却什么也没传,什么也不知道?这话说出来皇帝能信?
她期期艾艾着,却只是在不断重复着‘奴婢’。
原来什么也不知道,还是心中的那个他聪明。
赵合德恍然了,她忍不住皱起了眉,从石桌旁再度起身,匆匆来到了怀能身前,扶起了她。
背对着淳于长与刘骜,扶起对方的一瞬间,她给了对方一个安慰定心的眼神。
她扶起了怀能,但惊恐的怀能却依旧颤抖着身子。
“淳于大人好大威风,只会用来吓唬可怜的婢女吗?”
淡淡地抱怨了一句不满,她拍了拍怀能的肩,将她扶到了石桌旁,将其按坐在石凳之上。
最后又轻拍了对方两下以作安慰,赵合德这才重新转过身正对刘骜:“陛下,我听出淳于大人的意思了。姐姐是一时糊涂犯了错,所以淳于大人捕风捉影地觉着我也犯了错,是吧?”
刘骜的表情没变,冷冷地哼一声:“你没错吗?后宫之人私通朝堂之臣,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或者你与王莽还有亲戚关系!”
“我与那王莽自然没有亲戚关系,但我与他的妻子却曾相识。自从偶然得知我在宫中之后,王氏每次进宫与太后请安便会顺便来我这叙叙旧,解解闷,这点太后也知一二。至于最近我是私自叫她去寻王莽,也因为王静烟之故,他是我唯一能想到可求助的人,只为求他帮忙弥补姐姐在陛下你心中留下的痛痕,我们姐妹情深,你要怪就怪我,不必牵连无辜。”
赵合德冷冷一抱怨,回身挡在了怀能的身前,淳于长便不好再出声质问。
至于当着刘骜的面质问昭仪?他还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
他只能静静地旁侍着,思索着,等着刘骜发挥。
闻听赵合德的解释,刘骜略一沉思,冷冷追问:“那之前这贱婢无数次私会王莽,又是何故?”
赵合德直勾勾地盯着刘骜,无畏无惧。
不愿得宠,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一直就没有太客气过,本就没什么畏惧。
就那么盯着,直勾勾地,眼中冷冷清清,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却忽然便盯得刘骜心中莫名发起了虚。
然而,赵合德接下来的话更叫他心虚。
“陛下自己都说她私会王莽。陛下你独占后宫,但陛下自己的能力陛下自知。毕竟年轻,这偌大后宫又有几人能像我这样,过得了清淡的生活?大家都是人,受过宠的姐姐一时糊涂,或许她也不过是一时懵懂糊涂罢了,陛下若因姐姐也迁怒于我,尽管罚就是了。我也不过是奴隶出身,最见不得下人受难。”
“你!”
刘骜抬手一指,却又无言以驳。
这赵合德还是这般不愿奉承自己,竟然,竟然当着外人的面挑了自己的短。
他气得手指都发抖,却也无奈何。
对方这淡然无惧的样子,与那日赵飞燕的慌乱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再回想起她那总是清冷的性子,他忽然地更相信是自己误会了对方。
若真如此,这么一个美人他可舍不得凶人家。何况这清冷的性子,岂不就是个无缝的鸡蛋,才更叫现在的自己安心。
“你当真清白?”
“陛下自去细查,瞧瞧他王莽来过几次昭阳殿,或者我出过几次昭阳殿。”
是啊,一时生气,竟连这些细节也忘了。
他将目光投向淳于长,他相信,机灵勤快的他定然是查过了。
护卫宫禁,掌着这后宫大部份侍卫的淳于长当然查过了,除了自己领王莽来过的那一次之后,他再查不出哪怕一次王莽出入昭阳殿的记录。
对着刘骜的眼神,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硬着头皮朝赵合德身后出声,以借故下坡。
“若不是暗通款曲,那贱婢又何故时常出入王莽所在?”
坐在石桌旁,在赵合德背后的怀能,因为自己主子的遮护,她也终于是消去了大部份的惶恐无措之乱,有了些许思维思索着眼前的困境。
这宫中,若无意外,身为贴身侍女的自己与主子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宫中的勾斗,身为下人的她们何尝不是小心翼翼着,见了许多的事。
反正不论这宫中如何地步步惊心,不到万不得已主子是万不能出卖的,出卖主子的,最终也难有善终。
此时一听淳于长又在追问自己,她很是知觉地起身一步移出,一个扑通再度跪于地上。
“陛下饶命,奴婢,奴婢错了!只因奴婢偶尔听得下人们传说王大人的好名声,又见过了王大人的俊朗,偷偷动了情,生了幻想,便总是借故偷机地跑到王大人当值处偷偷望上那么一眼。奴婢该死,还望陛下恕罪,饶过奴婢,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求昭仪看在奴婢尽心侍奉的份上,饶过奴婢吧,求昭仪开恩,皇上开恩。”
她慌慌张张地磕着头,磕地咚咚作响,最后更是抱着赵合德的脚,乞求着。
怀能顺势而为的一番言语,赵合德不知是真是假。不管真假,她这表现确实极好,完全将王莽开脱了出去。
底气更足,她更理直气壮地盯着刘骜,眼中尽是冷冷的无畏。
“起来!别求他!你我主仆一场,今日你死我陪着就是了!”
赵合德的话虽没能令怀能依言起身,却也是停下了磕头,只是楚楚而惶恐地跪着,望着地面。
赵合德眼中的冷色与无畏,在刘骜眼中却像极了失望与求死。
他的心中生了愧 ,生了怜惜,却因有外人在场,一时无以下台。
正是此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正是他提前派人去传唤的王莽匆匆而至。
有侍卫来通报,说是皇上在昭阳殿西阁传唤他。
看来是自以为揪住了自己尾巴的淳于长不甘心,撩拨刘骜并逮着了刚偷偷见过自己的怀能。
想起昨日太后与王静烟的谈话,今早那叫怀能的侍女刚离去不太久,刘骜此时却在西阁传自己,王莽已猜到了八九分。
该来的终究会来。
怀能暂时完全不知自己与赵合德的情,至于赵合德更不会卖自己以求无恙。
从头到尾就没有留下过任何不利的证据,王莽丝毫无惧地随着侍卫匆匆而来。
匆匆亦不过是怕赵合德受委屈罢了。
匆匆地,他见到了亭中的赵合德凛然地站着,瞪着刘骜。
匆匆地一眼,他也望见了跪在一旁的怀能。
一眼扫过,未敢多做停留。
略过淳于长,他直接朝刘骜拱手行了一礼:“陛下唤微臣可是有事?”
自从王莽入了宫,刘骜也没少听王莽的好名声,特别是每次去与太后请安,她老人家总会语重心长地叨上那么一两句王莽的好话。
潜移默化之下,刘骜也就慢慢地觉着王莽很好。
虽没能像淳于长那般与自己亲近到感觉贴心贴肺,但这宫中除去美人外,最值刘骜信任与亲近的除了淳于长便是王莽,许多繁文缛节自然也被他特许免了。
即使实际上他根本就不明白,除了聪明之外,王莽到底还好在哪。
“你来得正好,这婢女你可认识?”
“岂有不识,她来寻过微臣,为皇后之事索策。”
“那你献了什么法子?”
“后宫争宠之事,朝臣岂能轻介,我劝她老老实实,闭门思过!”
王莽不卑不亢地回应着,似乎不忍地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怀能,他继续出声,主动先为其求情:“陛下,忠孝节义,忠字尚为首;她既是昭仪婢女,不过是主咐仆从,尽忠罢了。就如陛下有托,臣亦只能尽心尽力。至于赵昭仪为皇后思虑,那亦不过姐妹常情。”
这小子,讲起道理总那么让人好顺阶而下。
没有丝毫证据,刘骜原本被淳于长挑起的怀疑早被赵合德消干净了,正愁无以下台,闻听王莽的求情,他忽然开怀一笑,几步上前拍了拍王莽的肩膀。
“爱卿言之有理,你可记得朕还是太子的那些年。”
王莽疑惑皱眉。
刘骜伸出右手,弯着小拇指,悄悄作了个拉勾状。
王莽恍然间,刘骜却已回身朝着赵合德微微一笑以示好,尔后朝着尚跪在地上的怀能威声言语。
“今日瞧在昭仪的面子上就便宜了你,念你也算尽心侍奉朕的昭仪这么些年,便成全了你的爱慕。朕将你赏赐于王莽为妾,你可满意?”
一个奴婢,皇上说赏谁就赏谁,容不得她有意见。
刘骜口中最后的‘你可满意’几个字,他是望着赵合德的眼说的。
这是身为天子的他在人前最示弱的道歉了,他不愿再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下去,也生怕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美人继续地不给自己面子,一个不小心又捅了自己什么短处。
美人没有作声,那便是不反对。
向来清冷的她不反对那自然便是领情了!
逢凶化吉,怀能欣喜地正叩头谢恩,刘骜却又回身望向王莽。
“爱卿为皇后所献之策甚合朕心 ,好事成双,朕再赏你一个美婢,就当是替昭仪赏你的。”
这突然且莫名的赏赐,王莽正想拒绝,却被刘骜热情地当着众人的面来了个兄弟间的拥抱。
趁着这一抱,刘骜在他耳旁细言:“朕儿时应你的,今日应诺了。至于这个婢女,领回府中好生看着,若敢乱嚼皇后的风言,便处理了,我再赏你。”
这轻飘飘的一句细声,叫王莽吞下了正欲出口的拒绝。
是啊,为了皇帝的颜面,这陪着赵合德几年,更替自己与赵合德跑腿了两三年的少女已无资格在皇宫中立足了。
趁着这一抱,他望了赵合德一眼,望见了她的释然一笑。
无奈,他只能在刘骜松手的一瞬间退后一步,俯身下跪,高呼谢恩。
一旁的淳于长目瞪口呆地抽着嘴角。
这好不容易撞上的一个把柄,怎么就演变成了皇帝给王莽倒赏了两个美妾?
他依旧坚信王莽与赵合德定有奸情,只不过是这家伙瞒得太过天衣无缝罢了。
这王莽,果真这般聪明到滴水不漏?
可恨无功,更可恨自己回头还得好好与皇帝解释,以抹去自己的无功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