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景帝刘启开始,这汉朝的皇帝便习惯围绕自己的陵墓修建城邑,往新修的城中移民,如此一来,皇帝死后其陵墓四周便能繁荣昌盛,有无数的人为其作陪,守墓。
刘启的阳陵邑,武帝刘彻的茂陵邑,昭帝刘弗陵的平陵邑,宣帝刘询的杜陵邑。
但贪享受的刘奭却也是个相对节俭的皇帝,心疼百姓负担过重,只修了渭陵而不迁民建城邑。
元帝开了先例,刘骜本也准备遵循父亲的故例,只修陵墓而不修城邑。
可惜,这家伙就是个昏君本性,只因为一次外出居然溜到了新丰县戏乡这地方,相中了那里的风景。兴之所至,便草率地决定停止修了好几年的延陵,重新修建昌陵。
就在他不听人劝,强硬地起修昌陵之时,负责主修皇帝陵的将作大匠解万年也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他觉得,若自己在建造帝王陵这一工程中表现得好,讨了皇帝欢心,不仅能捞足油水,更能得皇帝重赏。
像宣帝时期的耿寿昌,因建杜陵有功便被赐爵关内侯。
可若仅造个大型的坟墓却不建陵邑,不仅油水大缩,恐怕也捞不出封爵的资本。
于是,他怂恿了陈汤一起忽悠刘骜修建昌陵邑。
陈汤也是个有名之人,曾赴西域斩杀了郅支单于,并发出了“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千古豪言。那时的他是大将军王凤府上的重要幕僚,曾足未出户便预料到西域的战事,极受王凤以及其继任者王音的重视。
但他有个毛病,贪污受贿。
尤其是跟了王凤之后,经常收取贿赂,替人办事。陈汤或许该叫陈贪。
为了说服刘骜,解万年更是拍着胸脯保证,这巨大的工程在他手上不会复杂,三年搞定。
然而真正开干时,麻烦便来了。
昌陵所处位置是个低洼之地,想修陵墓和城邑,就必须运来大量的土将之填高。
那可相当于硬生生地填出一座城啊!
以当时的效率与巨大的泥土需求,将土运至昌陵填埋所耗钱银与同量的粮食几乎等价。
更关键是耗力耗财更耗时!
为昌陵故,近三年来可谓轰轰烈烈地大兴徭役,重增赋敛,营造昌陵的巨额财耗像瓢泼大雨似地泼向大汉子民,无数怨声早已传入长安城中,只差传入刘骜耳中。
三年眼见临近,朝廷拨款无数,更征夫无数,可工程却未及一半。
不,还遥遥无期。
这就是个劳民伤财的无底洞!
有许多人都意识到了修建昌陵邑就是个极错误的决定,但没多少人敢、更没多少人愿意为此站出来指责皇帝的错误决策。
因为财力与精力已经投进去那么多了,他们也摸不清这般情况下强柬皇帝停修昌陵会不会招祸上身。
刘歆的父亲刘向倒是忍不住劝了,但无力劝动。而闻知父亲所愁的刘歆便想到了王莽,想着这个小时当过太子伴读的王家人。
“你是希望我能劝皇上停止继续修昌陵邑,及时止损?”
看着朝自己充满信心而含笑点头的刘歆,王莽心中却是苦笑。
刘歆难得有所求,他不忍叫其失望。
可是,早先他便听过这件事,也早劝过刘骜了。
修了几年的陵墓,眼见要完工了,你说扔就扔,居然想大兴土木修那什么鬼昌陵邑?
如此劳民伤财,于民不利的事,王莽自然忍不住地在私底下劝过刘骜的。
然而无有成效。
毕竟未得宠啊,官小言轻,只凭着那点关系,实在...
劝他?
如何劝?
“巨君你饮酒了?”
刘歆望着王莽脸上的无奈之情,心中略有失落。正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道声尽力便好,无妨事,却闻着了他身上依旧散着的淡淡酒气。
王莽苦涩一笑,由衷而言:“官微言轻啊,许多事都心有无力。”
是啊,官微言轻。
刘歆下意识以为王莽是为自己的不得志郁郁而饮。
当今皇上可不是圣明之主,王莽的学识与声名在他眼中可不如一个美人有价值。
不,甚至王莽的声名都未能入得皇上的耳!
忽然想起眼前自己敬佩之人也与自己一般,不过一个黄门郎。
刘歆歉然地拍了拍他的肩:“倒是忘了以巨君之性,定然是有劝柬过的。是我思虑未周,为难你了。”
他轻叹一声,沉默片刻,又忽然想起太后倒是个通情理之人,双眼一亮:“当今太后甚通情理,巨君可与太后说过?”
“太后正因通情理才轻易不插手朝堂之事,若是皇上的个人作风问题倒能说得动她去管一管。但皇陵之事,事关皇家颜面,一国风运,何况又是自己儿子为自己所修的皇陵,即使知道有错,为了避吕后之祸嫌,太后是不会自己冒险干预的。”
说到这,王莽忽将眉头一拧,似有所思,又很快尽舒开来。
刘歆见状一喜。
他知道,王莽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是的,他忽然地灵光一闪,有了一个既可为赵飞燕登临后位再添一码,又能劝停刘骜尽早止损的好办法。
照昌陵邑的耗资与修建进度,真要再拖三年也完全不可能建得成,倒真有可能把汉朝拖崩拖垮,拖得民不聊生,义军四起也不无可能。
“子骏稍等,我去去便回。”
为友,为民,也为己,他丢了话转身便走。
去寻淳于长去了。
王莽找到了淳于长,直接便是一通交代:“今日去给太后请安时,顺带提一嘴关于昌陵邑的事。抱怨劳民伤财,工程至今还遥遥无期之实。奈何百官各怀心思,互有争执,而你我二人虽心怜大汉子民,却实在劝皇上不住。点到即止,莫讲太多。”
“隔两日你再向太后透露,因你无意间陪皇上去赵飞燕的昭阳殿时多嘴提了一句,叫赵飞燕知道了此事,出身贫苦的她竟与自己也劝了皇上一句,结果皇上还真就下旨罢停昌陵邑的修建,重新将几乎修好的延陵定为自己的皇陵,且不修陵邑。”
听得王莽涛涛不绝讲了半天,淳于长却撇了撇嘴:“你不是说你之前的那法子,若无意外,便毫无意外?那我又何苦多此一举?”
“但若有意外呢?你与皇上定然是信誓旦旦地说过必然能成吧?万一真有意外而未能成功,到时皇上会如何轻视厌恶于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不过是念着表兄弟间的情谊,为你所谋之事再添一分把握。当然,我承认,我也是心疼那些为修昌陵邑而受累的子民。”
“不过,你要担心皇上不悦,你可以与他直说这是我出的点子。你为了让赵飞燕更顺利更快地登上皇后之位,特地与我请求了许久才从我这得到的点子,如此一来,不论皇上对这点子认可与否,他都记着你的一番苦心。”
最后,不待淳于长思索回应,王莽将嘴角轻勾,故意勾出淡淡不屑,又扔下一句话便走:“话已至此,情份已到,办不办在你。只望日后若有失,届时莫怪到表弟谋事不尽心。”
‘反正那是刘骜的皇帝陵,又不是自己的陵墓,对自己也没损失。能多一分保证便多一分保证吧。’
‘我只要皇帝能体会到自己为其奔波操心的这份情便行,至于阻止皇帝修昌陵的可能风险,便如王莽建议的,推给他吧。’
望着潇洒离去的王莽,淳于长皱眉寻思了半天,最终是是将袖一甩,又匆匆去寻刘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