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呵,有热闹瞧啊。”
一道轻狂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应声而现,几位配剑的家丁蛮横地清开了一条道。
上位者的压制,人群在这道轻佻而狂放不羁的声音中忽然就静了下来。
家丁在这皇城中配剑过市,那主人身份可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忽然安静的人群顺从地让开道路的同时,那三人也停了动作,其中两人只是继续将王莽按在地上,循声望去。
王莽也不挣扎了,干脆躺着,嘴角噙着淡笑。
那中年摊主闻声迟疑,起身瞧去,正瞧见一个年轻的锦衣公子摇摆着步子慢悠悠走来。
瞧清来人,中年摊主登时便是挤出了满脸谄媚浓笑,弯腰逢迎而上:“王公子,您今儿个怎么有心情来这遭乱之地?”
“怎么滴,这长安城中还有哪儿是我去不得的?”锦衣公子斜了他一眼才继续道:“你又是哪个?”
摊主搓了搓手,靠在他耳旁一番细声。
“哦~你是...”锦衣公子张嘴恍然,却又攸然将脸一板:“不认识!”
摊主原本随着锦衣公子拔高的语调而浓郁的谄笑瞬间凝固,他微微抽了嘴角,又很快地融开脸部肌肉,谄笑重现。
“公子贵人多忙自然记不得小的,小人记得公子就行...”
锦衣公子抬手打断对方,尔后朝着王莽处一指道:“少废话!我是来看热闹的,这是在做什么?”
以他的角度望去,只能望见被按在地上的王莽的下半身,至于脸,完全被其中一个将其按在地上的汉子挡住了。
“刚逮着个书生行窃,正准备略作惩戒了送去官府。”
“哦?书生行窃?”锦衣公子脸上显出了兴趣。
“是啊,瞧着是个书生打扮,力气大着呢,要是我一个人还制不住。”摊主将脸色故作犹豫,压低了些声音继续道:“他还敢骂您呢?”
“怎么骂的?”锦衣公子不怒反喜。
“他说~”摊主犹豫。
“说!”锦衣公子脸现不耐之色。
“他说王家八侯,那是王八侯...”
锦衣公子一愣,瞬间回过味,怒容顿现,转眼暴怒。
他一把推开摊主,大步上前:“我倒想瞧一瞧,这长安城哪来的如此胆大包天之徒,敢骂我王家是王八侯!我今天非要打得他连王八也不是!”
气势突汹的锦衣公子挽袖上前,望见了被按在地上的王莽,那一眼,他又像是忽然间被抽了灵魂的木偶般呆立住了,连原本狂怒嚣张的表情亦被呆滞取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呆了片刻,锦衣公子又忽然笑了,一手捧腹,一手指着地上的王莽,大声狂笑,似是看到了极其有趣的事。
笑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只手拍了拍胸膛,勉强止住些笑意:“笑死我了!原来你也有今天,书生打架!哈哈哈。”
又笑了一会,他终于是笑够了,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肃了肃表情朝着地上的王莽问题:“真的骂了王八侯?”
王莽白了他一眼,撇撇嘴:“不但骂了,骂得还很得意。”
莫名其妙的笑,更莫名其妙的对话。众人还未回味过来,却见那锦衣男子忽然转身,朝着紧随其后的摊主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好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奴才,敢骂我王家!”
一巴掌不解气,他又抬起脚便踹,一脚将摊主踹翻在地。
“打,给我往死里打!”
那群家丁应声而至,立时便将被踹翻在地的摊主围了起来,拳打脚踢。
“啊!~公子!王公子~别打!别打了!打错人了,骂人的是那假书生!”
“还是打得轻了,你们几个是没吃饭吗?”
锦衣公子挽袖怒指,一众打手家丁更卖力了,躺在地上的摊主顿时只能抱头哀嚎。
见此,公子哥才满意地哼了一声,转头再次朝王莽瞧去,正瞧见王莽从地上爬起来,掸着身上的灰尘。
那两个原本制住他的汉子早见势不妙撒了手,急急挤出人群跑得没了影。
“哈哈,我的莽兄弟,你不好好去读书却跑这市集中偷玩,还被人冤成了小偷,这要叫叔父们听到了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想到这,他又忍不住想笑,憋了憋脸才继续道:“今天出门天还有人跟我唠,让我多跟你学学,我~哈哈,这躺地上的本事我可真学不来的。”
锦衣公子正是王莽七叔、曲阳侯王根的长子,世子王涉。
王莽白了他一眼:“行了,算是让你逮着机会了。别真把人打死了,我还有东西在他身上呢。”
“小的们,别把那鳖奴打死了,架起来给我莽兄弟也出出气。”
那些个打手闻言散开,其中两个一左一右地架起了中年摊主。
此时的他,衣袍凌乱、脖颈间青紫交错,甚至连努力护住的脸也没能逃过青一块紫一块的命运。
“唉哟哟~公子饶命啊,饶命啊。”
“掌嘴,没人问话,谁让他说话的!”
王涉的话音刚落,立马便有人上前,左右开弓呼了两巴掌,直接将对方的嘴呼得肿涨。
两巴掌之后,那人一步退开,那摊主也是吓得噤了声,只敢用惊恐的眼神求饶。
他是悔的肠子都青了,自己居然贪心打了王家人的主意,更是在王家人面前说了王家人坏话,这不是自己捧着脑袋往虎口上送么?
话说回来,这直娘贼的,谁知道王家中还会出了这么一个异类?
惊惧、后悔的同时,他不免在心中暗恨着王莽这王家异类,害得极善察言观色的自己看走了眼。
王莽最后理了理衣衿才正式来到摊主身前,伸手从他怀中掏出了属于自己的钱袋。
“金五铢,一般是皇宫赏赐才有,银子大多是用以铸造首饰物件,通常流通的不过是铜铢钱或金锭与铜钱之间的兑换。侯府会缺普通金锭?却将稀贵的金铢用来与一般商贩买奴隶?你也真是见钱眼开,被金光迷了心。”
王莽打开钱袋子,取出里面仅存的一枚金钱对着围观的人示众而言。
他可不是像王涉那般的纨绔子弟,不想背负仗势欺人还强抢财物的嫌疑。
金铢钱确实大多是由皇宫赏赐流通出的,相对于其价值而言,这种只在贵族中流通的钱币更多的是一种身份象征。
早在王涉称呼王莽为莽兄弟时,众人中有些许人便已猜出了王莽的身份。
作为王家中最“低调”的一家子,毫无纨绔之象且醉心求学的王莽也是隐隐有些小名声在外的。当然,他的名声是好的方面,特别是在一众王家这一代人的作风对比之下,他的好是如此显眼。
王莽的解释让更多人了然,事情的真象瞬间明了,一时间许多人那本就被晒得热呼呼的脸上不禁染了红晕。刚才指点江山的言语有多笃定,呐喊助威之情有多热涨,此时心中的尴尬便有多浓。
好在人家并不太在意自己的冤枉。
一番解释之后,王莽径直两步过去捡起了依旧在地上的那串铜钱,回到摊主身前塞入了他怀中。
“奴隶也是人,本来这些钱是用来请你喝茶的,只希望你能对他们好一些。但你既是见财起意辜负了我这番好意,我便也冤冤相报地贪一回。这些钱买下所有奴隶,你可有意见?”
摊主将惊惧的眼瞪到了极致,望着王莽,确定对方没有开玩笑之后,他又不甘地望向王涉,却发现对方的眼神中满是玩味。
开玩笑,普通奴隶一个可值万钱,他这些虽是老的老、弱的弱,但每一个值上个几千钱还是不成问题的,十几个奴隶的价值,足够他挥霍好些年了。
有意见?
王莽他不熟,但王涉可是标准的纨绔之风,视他这种人之性命与草芥差不了多少。
没意见?
开玩笑,这么一笔巨额财富,能没意见吗?
他蠕着嘴皮子,却半天没能出声。
“涉兄弟,辱及整个王家便是辱及当今皇太后,这大不敬之罪我记得是斩首吧?”
“没!没没!没意见!是我有眼无珠,哦不!是我昧了良心,当遭报应。这些便当作辱及公子的赔偿,只求公子饶过小的一命。”
王莽亲和一笑,这才伸手摸了摸他的胸,从中掏出一打纸契当着他的面撕了个稀碎:“钱你是收了,这些人是我的了,哪天若让我发现你收了我的钱却背着我动了我的人,可没今日这么好说话了。”
摊主闻言拼命点着头,尔后又摇头:“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此时王莽才望向王涉,笑了笑:“放了他吧,就饶他这一回。”
王涉张嘴欲言,却见王莽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朝自己眨了眼,便将大手一挥:“去去去,放开这狗玩艺。你快滚出城,别让我再遇着碍眼。”
家丁闻言松了手,摊主跪地朝王涉又是磕了头,一番违心致谢后才敢起身挤出人群溜之大吉。
王莽一把从其中一位家丁腰际抽出一把佩剑,几步来到那十几个奴隶之前,划断了绳索,略作了一句安慰后便挥着手让他们各自散去回家。
那十几人万万也想不到自己竟还有恢复自由身的一天,皆涕泗横流着跪地叩首,好一番千恩万谢后才起身离去。
那些先前冤了王莽的众人瞧着他的所为,脸色不禁又滚烫了几分。
十几个奴隶啊,此时名义上是属于他的了,而人家只是挥挥手各自打发回家,这般豪气而仁慈之人又岂会行那小窃小摸之举?
原来真是人家怜悯了苦命之人,而那摊主见善而欺,临时图财起意。
难得一个亲民怜众的皇家贵族,竟险些将赤心寒在自己手中。
事已落幕,众人红着脸皮悄然散去,未曾有人发现王涉朝着家丁们使了个眼色,有几人悄然离队向着城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