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北横门的街道上,王莽穿着粗布青衫儒袍,百般无聊地逛着。
那一年,刘骜顺利继承了皇帝位,无需伴读,加之王莽的年龄渐涨之下也要接近发育的年纪了,不再适宜于宫中久居,便与老娘暂时搬出了皇宫。
搬出皇宫之后,王莽利用那些年受的赏赐以及原本太子伴读与皇亲国戚的身份之便,将住所安置在了长安城内,虽然只是在长安城内平民区置了一个小小院落。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是旧皇薨崩,新皇继位这等大事。王政君与刘骜忙到顾不上他们母子,他能理解,他也相信,等二人稳住大局之后定然能想起自己的。就算成了皇太后的王政君重新遗忘了自己母子,但已成为皇帝的刘骜肯定是该想得起自己这个贴心称意“小棉袄”的。
就算自己年纪尚小,不说封什么官爵,召自己入宫安个近差总归是必然的吧?毕竟当初自己可没少替他擦屁股,擦得他很满意,如此称心称手的亲戚焉有不用之理?
他静着心在城中等啊等,一个月,两个月...
一年、两年、三年...
王莽不得不死了心承认,这该死的刘骜当皇帝后定然是更迫不及待地快活了,把自己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
“都道天家无情,此话诚不欺我啊。怪我太傻太天真,居然想和天子打感情牌。”王莽最终也只能轻叹一声,无奈自嘲。
这些年来,王莽并未放弃学习。对他而言,除了这世界确实没有什么可娱乐项目之外,更是为了有备无患地更好生存。
为了这一世活得舒服些,不至于太被动,自己终归还是要设法靠近皇宫、进入权力中心的。而且,陪了刘骜那么些年,他也算看清了,这家伙比他老爹元帝绝对只差不好,若没个实心办事又有能力的人挤进权利中心,搞不好自己人生未走完,这什么汉朝便结束了。
这些年的生活,王莽对于自己生存的时代也是有了不少切身了解。
封建时代可不是大家以为的坐拥三妻六妾,神仙生活。绝大多数的人那是水深火热,甚至于你唯一的妻子要是长得漂亮些,让哪家大户相中了,好点就是眼睁睁的一顶叮噹响的铁铸绿帽子给你砸过来,运气差些那便是武大郎再世,甚至连毒药都不用的活生生弄死你。
也幸好,自己有个做皇后、现在更是皇太后的姑姑,自己也算是皇亲国戚,倒不至于轻易被人欺到头上。所以自己有机会得为这个王朝的稳定出一份力,保住自己的这一份立足依仗。
城中的这些年,他投在颇有名气的敦学坊中学习。
敦学坊是一个在长安城中都有一定名气的学者陈参所办的私塾。
无师自通、自学成才,这对于王莽来说太难。不是智商不够,实在是古代的这些文字与行文方式太过晦涩,在这种环境下只能依靠名师出高徒。而这些年的努力,他也算学有所成了吧,起码陈参总有意无意地表示,他能教的都教得差不多了。
今天,老师陈参身体抱恙无法开课,闲来无事索性便顺道去西市逛逛。
长安城有12个城门,东西南北四向各有三个城门,王莽此时便是行走在城北靠西,连通横门的街道。这条街道靠近横门的东西两侧正是两个商业区:东市和西市。
以横门街为界,街东自然便是东市,西边是西市。东市相对于西市而言只有一半面积,占了三个坊的范围。(西汉的长安城,街道两侧的公、私住宅组成一个个的生活小区称作坊,坊有坊墙,以四面各一里为计。居民住在坊墙之内不得向大街开门,坊墙四面设有阎门,由专人负责按时开启,实际严格的门卫与霄禁制度。)
因为东市与西市的存在,城北这片区域虽然只是普通人的居集区,却是热闹得很。
此时正是夏日,天气炎热,儒雅的宽衫中的躯体早已是大汗淋漓。
可恨,现在的世界不流行短袖短裤,即使热得要死也得穿着长衫。虽然自己有能力将其剪造成短袖短裤的款式,但若是穿出来准被人当成疯子。
心中思忖着,王莽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望见街边的一棵大树,浓密的树冠投下了不小的一片阴影。
那树荫之影,望一眼便感觉清凉。
心头一喜,他加快步子匆匆走去,打算在树荫下歇一歇。
“少爷,您看中哪一个?”
人未至树下,一道满是谄媚的中年男音在他耳旁响起。此时王莽才注意到,大树荫下的摊位之后竟是蜷伏着十几个老少不一的女性,在那避着毒辣的日光。这些人的手脚皆被绳索绑着,衣衫褴褛,神态麻木无力,眼中满斥着灰黯之色。
他停住了步子,左右顾盼了一下,发现自己身旁并没有人,瞬间明白,对方确实是在招呼自己。
对方的摊位就在树荫之下,自己方才朝这边望了一眼便欣喜而来,看来是被眼尖的摊主当成了欲要买奴隶的顾主了。
封建时期也有奴隶,不同于奴隶社会,封建社会之下的奴隶大多源于战争中的战败方,这时期的奴隶地位还不如奴隶制时期的奴隶地位,真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商品。
当然,所谓奴隶大多源于战争中的战败方,这不过是表面冠冕好听的说词罢了,为了大家能光明正大地进行奴隶交易。
对于奴隶买卖,他是极反感的,但也只能是反感,因为他明白入乡随俗之理,自己无力改变什么。
礼貌地回应了一笑,王莽两步来到树荫之下,摊位之旁,干脆也顺势打量起那些可怜的奴隶。
“这些是战俘?怎么瞧着不像啊。”
眼前的十几人,老的老,少的少,虽然服装破烂,却也明显瞧得出是汉朝服饰。而且自己穿越过来的这些年就没听说有什么战争,特别是自从王昭君出塞和亲以后,以前经常在边境闹架的匈奴也有好多年没和汉朝开战了。
十几人中有几个甚至瞧着不满七八岁,怎么可能经得住长途跋涉而来?这些人,怎么瞧着都不像战俘。
“少爷果然独具慧眼,一下就瞧出这些人并非战俘。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些都是私奴。”
摊主是个魁梧的中年男子,手上持着皮鞭。瞧着王莽似乎是有兴趣,他卷了卷皮鞭,一步靠近过来,陪笑奉承。
“私奴?”
“就是那些家中年成不好,没得吃了忍不住向有钱有势之人借了贷,那可是驴打滚的利啊,借得倒是一时轻松,却又如何还得上?可不就得卖儿卖女甚至卖老婆给有钱大爷为奴为婢。那些年轻漂亮的倒还能留在府中,老的少的最后不就到了我手里,卖给一般人家。”
王莽闻言忍不住将眉头微皱:“良民?我瞧这最小的不过五六岁的模样,不可能经得起长途跋涉,可近几年长安城附近的陵县未有饥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惨到揭不开锅非得卖儿卖女的人家?”
也实在是他手上的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有权有势的人家是瞧不上的,没一定实力的又更不愿意买上一个干活不利索、做妾更不相符的奴隶。这些货确实不好卖,难得遇上个瞧着有兴趣的,这人显然是不肯轻易放过。
他上下认真打量了王莽一通,对方那一身粗布儒衫的打扮在这长安城中只能算一般平民,而且是平民学子模样。
确定对方不是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家之后,中年人将脸凑向王莽,附耳轻语:“我便和你实话,也好打消你对这些人来路的疑虑。这些户人家都是叫姓王的给害的,非是我以见不得人的手段坑拐而来,价贵绝对合理,您看着挑。挑个年纪大些的回去浆洗打扫,服侍父母;或挑个小的养几年,可以干粗活,还能...”
男子将脸移开,朝王莽眨了眨眼,做了个是男人都懂的贱表情。
“王家害的?哪个王家还能在天子脚下害人?可别买个奴婢倒扯上什么干系。”王莽无视他的暗示。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呐,您可轻声点。”男子四下望了望,发现并无人留意到这边,这才再次靠近王莽继续小声:“还能是哪个王家?可不就是当今太后的娘家,一日五侯的王家!你知道一日五侯吗?”
“略有所闻。当今新皇登基不久,一日之间封了皇太后的五个兄弟为关内侯。”王莽颔首轻应。
“对,对着哩。五侯一封,加上先皇之前封的阳平侯王禁王老爷子,王禁死后的嗣侯王凤以及安成侯王崇,那可算是一家八侯啊,大家私底下叫王八侯的就是他们!他们在这皇城中都尚能呼风唤雨,城外陵县收拾些不听话的平民百姓那不跟捏只蚂蚁一般简单?不瞒您说,这可是我正正经经从王家手下买来的,您可大胆放心地买回家使唤。”
“唉,王家,又是王家...希望他们别把自己折腾死了,也别把这汉朝折腾得改朝换代。”王莽轻摇晃着头,心中无奈暗叹一声,将目光从奴隶身上移开。
瞧着瞅心,不愿再瞧。
自己的大哥于两年前因病早逝,留下了过门不久的嫂嫂以及一个遗腹子,皇宫那些年的赏赐除去购置房产后的那些所余,这些年的生活开支早耗得差不多了。他这一家子的生活依旧相对清贫,不说买不买得起几个,就是白送自己也养不起太久。
“少爷可别摇头啊,你看咱陪您聊了这么半天也算投缘,这么着吧,我便宜点儿,好歹买一个回去?”摊主一见王莽摇头便急了。
“非老即幼。”他依旧摇了摇头。
“青壮的,漂亮的他侯府都留着自己使唤呢。你别看老的老、小的小,老的他老实,小的听话好调教呀!唉~我说少爷,你可不能走,我跟你费劲巴拉地不能白费这许多口水啊,你这书生好不讲究!”
心下没来由生出烦闷的王莽被吵得愈加心烦了,他默默地转身欲走,却被那中年一把拉了住,不依不饶地央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