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银霜容哀染,雾眼秋水珠渐凝。
孤影长长灯昏黄,轻衣薄薄风寒扬。
入秋的夜色邃深,再染上幽幽的霜华,格外寒凉。衣裳单薄而浑然无觉,陈青两只手各拎挂着一打罐装的啤酒在清冷的老旧小区中缓缓移动着,有气无力,似行尸走肉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然而,此时深夜,楼幢间那稀伶的旧破灯洒出的昏黄微光,比凄凉诗间江边的余晖还要苍老、凄凉。
虽未至半夜,但在这冷秋寒夜之中,这老旧小区内,已然万籁俱寝。除去那染了霜意的微微秋夜之风,和眼前这个失意人。
沉重的步子抬不起,迈不动,偏偏那有气无力的身子似乎是飘的,它无声却努力地将两条沉腿向小区最深处拖去。
许久之后,沉重的步子挪到了小区最边角落的那幢旧楼之下。他终于舍得抬起无神而朦胧的雾眼向着楼道望去。
没有灯的楼道内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如他接下来的人生。
这个老旧的七层小区只有楼梯,而楼梯内的灯大多时候只是摆设。小区中、楼幢间,还能有着几盏倔强的破灯亮起已然算奇迹了。
“呵~”
眼前的黑暗更使他心底更生出一股苍茫,在一声如咽呜般的轻吐之后,他将整个身子慢慢融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踏...踏...
黑暗中的脚步沉闷而轻缓。
七楼,他站在房门外停住了,却没有开门,两只手依旧拎着装啤酒的袋子未放。
眼前的这扇房门内是狭小的三室一厅,属于合租混居,为了省钱,连这破旧的小三室一厅他都是与人合租混居的。
只是小片刻的停顿,他放弃了进屋的打算,转过了身子继续向上踩着楼梯。
老式楼房的顶层边缘并没有足够高度的女儿墙,上到顶层露台边缘的陈青终于舍得放下手中啤酒。他抬起一只脚踩在不及膝盖高的墙体上,微微仰首瞧向空中那隐于薄云之后的残缺勾月。
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眼中的朦胧泪光再止不住,不断凝成一滴滴的寒珠滑落。
他抬起冰冷的手,从口袋中摸出了一盒未拆封的烟,和一个全新的打火机。
他不抽烟的,却在买酒之时鬼使神差地买了。
僵直的手抠了半天才拆开烟盒上的封膜,他艰难地抽出一根,缓缓地将烟头咬在齿间之后忍不住抬起手,翻掌看了一眼。
一路拎着啤酒而被勒得青白的手几乎失了知觉,手指的动作是如此僵硬。
咔~
一声脆响,微弱的火苗凑近了咬在嘴上的烟,他猛然深吸一口。
“咳!咳咳~”
忍不住地呛咳,他以拿着打火机的右手取下了香烟,抬起依然拿着香烟盒的左手,以手背遮堵住了嘴,试图压下咳声。
清冷的幽寂之夜,咳声是如此地彻响,荡向小区各角落。
他强忍着,压制着,又轻轻咳了两声才终于止住了咳声。
这一呛,泪堤决溃,泪水恣意。
嘴角轻勾一抹苦笑,他随意地将烟盒与火机塞进口袋,俯身拆出了啤酒。
清幽的夜下,寒风微如秋水的楼顶旁,他一屁股坐于墙旁,就着烟,大口灌着酒。
在第一次的被呛之后,抽烟的姿势自然而然,宛如老烟民。
他想起了这十年的的努力,细品着短短二十多年人生的孤冷。
农村出生的他,家境本就不太好,父亲还嗜赌恶劳,心不在家。而每天母亲除了操劳之外便是将难得的休息时间用以满世界地揪回夜不归宿的父亲,几乎每一夜,他都是在父母的争吵声中入睡。
甚至,每年的大年三十亦是如此。
那家家欢庆的日子,一年的憧憬,依旧只能换来母亲随意炒的一个菜,与一句话。
“吃了快去睡觉,我去找你那死鬼父亲。”
以及后半夜的打砸与吵闹。
没有一丝家的温度,被泪水浸湿的枕头是冰凉的。
越缺的便越渴望,不同于其它孩子,陈青内心早熟且渴望有个像样的家。
“等我长大了,娶个老婆,便有了家!”
介于这个想法,勉强初中毕业,他便走上了社会。
那一年,村里相亲讨个老婆只要一万出头聘金就成,至于酒席可以慢慢补办。父不疼、母无奈,他咬着牙打算为自己拼个家。即使只是那种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家。
近十年的省吃与拼命,近六万块,差不多能把酒席一道办了。
他是这么觉得的。
这期间,父亲的去世他没有回去探望,对父亲,他心底是有浓浓的怨恨之意。但半个月多前,母亲也不行了。
回去简单操持完母亲的后事,稍一了解,悲上添了绝望。
农村老家的聘金居然在这些年涨了,涨到了二十万打底。自己努力拼搏所在的城市聘金很高,也很疯,跟房价一样疯涨,他知道。
但他想不到,农村也这般疯狂。
二十万,自己还要努力多少年?而那许多年后,又岂止一个二十万?
快二十八岁了啊,没谈过恋爱,没牵过异性的手。
没有亲人了,成家无望,孤身一人的生活实在是看不到一丝光,感受不到一缕温暖。。
忽然感觉这世界好冷好冷,支撑自己努力的信念崩了,心好累、好茫然。
不知不觉间,两提啤酒只剩下了半提,凌乱的空酒罐间满是烟头。
头晕晕乎乎的,脑中忽地生出一阵强烈的恶心之感,胃间一阵翻腾欲呕。
他将身子探向墙外欲吐,晕糊之间似乎是看到一颗耀眼的慧星划过天空,耀破了黑暗。那颗慧星划出的光是如此温柔而亮,他压下了反胃欲呕之感,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抓了个空,重心不稳倾坠而出。
到底是醉得狠了,没有恐惧与慌乱,眼前只有一片温柔的光,仿佛要坠入他向往的温柔乡中一般。
好想~好想谈次恋爱,牵着女孩的手,牵住传说中的温柔,山盟海誓的浪漫。
他的脑海中忽然许下了这么个愿望。
...
公元前38年。
长安城外五县之一,长陵县。
城外的陵县不像住着许多达官贵人的长安城,没有霄禁。但深夜之时同样安静,仅有疏零的几家灯火点点。
县中一户只能算普通人家的小院落,一位七岁孩童以手扶窗,望向窗外长安城的方向,眼中尽透着兴奋与渴望。
“娘亲,皇宫有多大?听说比咱们县里老爷家的园子还大了许多呢。里面是不是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怎么都吃不完呀?”依旧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他回首望向身后的屋内。
一阵轻风随着他的目光触向了烛光之处,烛火微微摇曳。
烛火旁,母亲慈笑着停下了手中对于旧衣的缝补,温和道:“莽儿才七岁,大街都未去过几次,就别瞎费心思琢磨了。再说,长安城娘也只去过几次,皇宫更没进过,真让娘说,娘也说不上来的。快去歇着,明天进了宫自然就知道。”
慈笑的脸上,同样有着难掩的向往。
火光轻舞雀跃,映得一大一小的身影波动不止,照出了二人心底的雀跃。
“哦~”
孩童回过脸,将依旧兴奋的眼重新望向窗外。
“流星!”
孩童看到天边好大一颗明亮的星星悄悄划过天空,还拖着尾巴,那星光在他瞧来如此美丽。
脸上的兴奋之色骤然浓到了极致,他快步急跑着推开了房门,奔向院中。
他的目光追随着美丽的星光,全然未注意脚下的不平,只觉脚尖被什么东西磕绊,又是一声惊呼中,他直挺挺地趴摔在了地面上。
听到惊呼和开门声,妇人同样好奇地望向门外,正好望见孩子摔倒。她慌忙放下手中衣物与针线,起身急奔。
“莽儿!”
孩子摔倒了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内爬起身或者哭泣?
她的声音与身形一般地焦急。
她悬着心扶起孩子,一边轻声呼唤着,一边慌乱地检查着。
孩子闭着双眼没有回应,但呼吸正常,像是摔晕了过去?
“莽儿~莽儿~”
妇人轻晃着孩子的身子,不断呼唤着。
她看到孩子的双眼缓缓睁开,眼神有些迷茫。
“摔坏了没,哪儿疼?”
孩子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没摔坏就好,不疼就好,该睡觉了。”
妇人边说着,边抱起孩子向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