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玄黄走后,禺掌柜带着少妇进了庭院。
一帮少女马上围住安绿漪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绿漪这下可赚大发了,皇甫城主耶!以后姐妹们可得叫上一声城主夫人了......”
“嗯!可得记得洗净身子哦,城主夫人......”
妙龄少女一群麻雀似的围着安绿漪叽叽喳喳打趣着,安绿漪却被刚才那一鞭子抽得满脸潮红,半晌才回过神来望着已经看不见背影的方向,“皇甫城主?原以为是哪家俊俏的公子哥儿,没想到竟是城主,也不知......”
庭院之中,禺掌柜眯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盯着项玄黄喝过的茶杯,脑子里一遍一遍梳理着方才对话的内容。半晌,他嘴角露出微笑,“曦奴,你怎么评价那位皇甫城主?”
叫“曦奴”的少妇伏低身体,“曦奴不敢妄言。”
“说。”禺掌柜托起下巴,看着那张已是昨日黄花的俏脸说道:“你可是一路把人带到这里的,老夫看不见的你却通通看在眼里。”
曦奴僵在原地,良久才缓缓说道:“奴婢觉得,本性就在那儿。无论如何隐藏,在掌柜威仪下自然无所遁形。”
“是吗?”禺掌柜摇摇头,“老夫只是奇怪,无色无相之地什么时候蹦出这么一个可怕的皇甫世家......”
“奴婢觉得——”曦奴欲言又止,可当眼角余光瞥见禺掌柜盯着自己的眼神时,赶紧跪前几步小声说道:“奴婢的意思是,皇甫世家未必是真的,有可能只是自抬身价的伎俩。”
“哦?哪里看出来的?”禺掌柜皱了皱眉头。
曦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道:“别说大世家,就算中土一般大户,作践起下人也是一套一套的。所以奴婢相信眼见为实,不信所谓的怜香惜玉。”
“你是说这人没有作贱下人的习惯所以他不是世家子弟?”一怔之下,禺掌柜释怀大笑,“亏你号称阅人无数,连男人这点小心思都看不懂。”
“曦奴......”
“男人嘛,都喜欢年轻的。再说家养的花怎么都比野花少那么点意思,何况绿漪这丫头确实野。懂吗?”
“懂了。”
就在两人肆无忌惮评论着项玄黄的同时,项玄黄已经策马绕过半座城池回到城主府。一进门,安小嘉迎上前来把项玄黄领进书房。
“怎么回事?”项玄黄问道:“怎么把半座城池搞得鸡飞狗走人畜不安?”
“做了几件事。”安小嘉奉上一杯热茶说道:“其一,全城戒严;其二,抄了三位管事的家;其三,贴了安民告示;其四,颁布第一道城主令,三日内重新登记私产。”
“你倒是挺狠的!”项玄黄笑道:“是不是抄家时看到太多好东西不想还回去,于是才有了城主令的想法?”
“正是。”安小嘉说道:“三家抄出上千顷良田几十间铺面地契。小民认领自当奉还,若是蛇鼠一窝之辈便定他一个贿赂之罪,相必也是大快人心。”
“很好。”项玄黄点头,把幽蓝小筑的事和她说了,要她明日带齐印鉴和作废合约与禺掌柜当面签署合作协议。
安小嘉不曾料到项玄黄此行会是如此顺利,但仔细回想起来,项玄黄的每一步都能料敌机先,似乎也没有兵行险着之嫌。
佩服之余,安小嘉对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小主人又多了几分仰慕和好奇之心。只是两人主仆名分已定,作为婢女,自己实在不宜也不敢开口询问谈判的细节。
晚餐之后,鞑子墩子带着一帮虎贲卫嘻嘻哈哈从外面回来复命。一见项玄黄,鞑子兴高采烈地讲起抄家的一些细节和趣事,感觉这辈子最大的乐事莫过于当家做主打土豪。
项玄黄却是一点兴趣没有,听他说完后便端起茶,转了话题说道:“明日一早我和老大、墩子前往封魔之地,老六、鞑子就不必跟去了。”
鞑子一愣,顿时叫道:“为什么?咱这臂膀已经没事,封魔之地还用得上鞑子的。”
“你和老六要做的事比起封魔之地更重要。”项玄黄瞥了他一眼,转向安小嘉说道:“小嘉给他们安排些人手和车子,在城里采购一批粮食送往天龙城交给附宝。卸车之后,老六、鞑子在花姐那停留一晚,除胭脂必要的口粮,清单上的猎获全部装车送回这里。五日后我们与幽蓝小筑在城主府交易,交易所得财物扣除采购支出全部存入安家钱庄由安管家入账安小嘉管理。”
“是!”众人躬身领命。
“各位兄弟,”项玄黄喝了口茶,顿了顿继续说道:“以后石头城会成为无色无相天材地宝交易中心。这里也将会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大本营。所以请诸位一定小心、用心、耐心。”
说到“小心、用心、耐心”,老六顿时明白项玄黄为什么安排他去幽蓝小筑又安排他回天龙城。
说到底,自己这位主公还是不太放心天龙城内那位灵王境的“女皇陛下”,所以才要他接触交易的全过程,要他小心用心耐心应对多疑多心的附宝。
但鞑子依然没能领悟要他与老六配合押送车队安全回来的心思,听到自己还是不能去封魔之地,内心显然老大不情愿,但想想项玄黄最后那句“大本营”的话,也就咧嘴一笑算是平衡过去。
“至于三大管事的家眷,能自食其力的给他们安排一些营生,不能自食其力的至少也给一条活路,做人做事可不能太绝。”项玄黄继续说道。
众人见他目光朝向安小嘉,便知道这里没有自己的事各自辞了出去。
去到外间,燕斥候立刻拉上老六、墩子鞑子三人,一轮数落之后又给了颗糖,拉着三人上了马朝城外跑去。
见众人走远,安小嘉这才俯身跪好,但话没出口,眼泪已经滴滴哒哒掉落地上。
项玄黄苦笑道:“我知道这很难,以德报怨确实很难。但当你亲眼看着那群脖子上系着绳索被人拽牲口一样从府里赶出来的妇人小孩,我想你的心情一定不会好受。”
“奴婢不好受,但那是为自己家族不好受。”安小嘉说道:“三年前,就是这三个畜生以百倍于此的残忍手段蹂躏我安家一族。安家三百多口人,老的被杀,小的被卖,几位堂妹被......”
“好了......”项玄黄沉默良久,半晌才挥挥手道:“我能理解,说到底决定权在你。外间的事交给唯持去做,我不想你因为仇恨,把自己变成曾经最痛恨的那种人。”
“奴婢懂了。明天就去看上一眼,了了心魔便饶了他们。”安小嘉说完,拭去眼泪便起身退下。
项玄黄在书桌旁呆坐许久,终于把心思转到自己身上。
从无色界天的冰原开始,自己一直都在刀刃上跳舞,吓走超灵主银羽先生、努力与灵王附宝周旋、猎杀各种怪兽魔兽、降服神王巅峰的不是和尚、击杀武神王胡疯子及三位武神管事还唬住界王初阶的禺掌柜......
把这桩桩件件复盘下来,项玄黄真没觉得其中有任何一件是离得开绝对文明那些武器、完全建立在自己真正的实力之上。
就像空明湖那一战,如果没有冰原上吞噬小欧若拉雷电的经验,项玄黄就算想破脑子也想不到“介错”会比电磁枪好用,连电磁枪都破不了不是和尚的“雷霆禁锢”,“介错”那种远程战力几乎为零的冷兵器竟然还能奏效......
“真是运气!”项玄黄哀叹一声,就连收服燕斥候、胭脂箭龙、花与花甚至拿下石头城安家都是靠着机缘巧合和运气。
但是运气总不会长期跟着自己,一旦手中没了绝对文明的长枪短炮,自己难道还能依靠耍宝、靠忽悠继续玩空手套白狼那一套吗?
此时的项玄黄就像一颗刚刚冒头出土的竹笋,越长越是心虚。
但现实摆在眼前,无论修神修武还是修灵,哪一种他都不得门路而入,更别说修炼到不是和尚那种,随便就弄出个球形闪电护体,连电磁枪也拿他没办法。
“现在知道差距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书柜的方向传来,借着摇曳的灯光,项玄黄看到一袭黑色斗篷正坐在书柜前的摇椅“哗啦啦”翻看着一本书籍,“《云笈七签》是北宋张君房编成《大宋天宫宝藏》后择其精要万余条辑成的大型道教书籍,你现在想学恐怕也晚了。”
“道教道教,先道后教,没有道哪来的教。”项玄黄嘿嘿冷笑,第二次直面这名诡异的黑袍老者时他竟然没了之前的恐惧感,甚至连黑袍老者怎么知道自己的心声也懒得开口探究。
“照呀!”黑袍老者说道:“《道德经》五千言,可谓大道至简,但你又能从里面解读出什么?得出什么真理?提出什么疑问?弥补什么样的空白?你以为自己发现新问题了,但可能这个问题早在几千年前就被人发现甚至已经有了完美的答案。所以别看不起教,有教才有人进行系统研究、整理和扬弃......”
“你有完没完?”项玄黄摸了摸鼻子,“几本破书早看完了。”
“道藏浩如烟海你敢说全看完了?”黑袍老者吹着胡子说道:“老子还没看完你瞎哔哔啥呢?!”
“把你关上四千年,就是小人书你也看得津津有味。”项玄黄抓起一本册子往黑袍老者身上丢去,“《云笈七签》《诸家气法部》还是你手上的《金丹部》,随便翻随便找,背不出来我......”
黑袍老者顺手一抄抓在手里,“背不出来怎地?”
项玄黄怔怔看着他,良久往椅背上一靠突然沉默了。
黑袍老者见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豆大一点灯火仿佛瞬间成了一尊雕像,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怎么?不敢赌了?背不出来怎样?”
“你哪来的闲功夫整只吊靴鬼似的跟着我不觉得烦吗?”项玄黄突然大吼起来,抓起书桌上的书本拼命向他砸去。
黑袍老者也不怒,只是默默探手,一本一本接到手里,“继续扔,有多少我帮你捡多少。”
“滚!”项玄黄猛地抓起茶盏往桌面上一顿,“你个老不死的和老东西一样惹人厌!”
“哟——”黑袍老者嘿嘿一下,“扔茶盏算什么?把桌子扔过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