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楚峥听了脸上竟也没有露出丝毫异色,而是顺着他的话继续道。
“查了这么久都没有眉目,那是不是就说明是我们之前的方向错了呢!”
容译脸色一变,“殿下的意思是?”
“也许当初那个泄露我机密的并不是外人,而是我们的自己人。”
百姓们不知道,甚至连很多朝中官员都不知道,他当年之所以逼宫失败,很大原因其实是因为一封信。
那时候周贵妃隆宠,连带着她的儿子楚琰也深受父皇喜爱。父皇受周贵妃蛊惑,居然当众说出了要废后将周贵妃扶正,将其子立为皇储的话来。
而正是因为那番话,才让他生出了不轨之心。
他当时为了保护母后,也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无奈走上了逼宫这条路。
依照他当时在朝中的威望与多年暗中培植的势力,胜算还是非常之大的。可为何逼宫那夜本该熟睡的父皇会穿戴整齐地在寝殿中等他,那原本早就被他策反的禁军首领会临阵倒戈,还有那主动对他示好的慕淮又会用个炮灰庶女来骗他。
慕淮之所以有那么大的胆子胆敢算计他,正是因为这背后的主使是当今皇上,他的父皇。
原来早在他还没有行动之前,周贵妃就已经将一封能够证明他心怀不轨的信件送到了父皇的手上。
那信件是他暗中联络朝中势力的明证,原本一直被他收在密阁之中,却不知被谁偷了出来又落进了周贵妃的手里。
正是因此父皇早就有了准备,逼宫那夜几乎就是给还一无所知的他设了个瓮中捉鳖的局。
他就这样一败涂地,失去了母后,失去了太子之位,又被驱逐出了京城。
原本他以为是周贵妃派的细作潜入了太子府,从他那偷走了书信,可后来让他让容译去查,却根本查不出那个人是谁。
他的太子府戒备森严,而能够进得了他书房的更是少之又少,在这些人中又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能耐找到了他藏书信的地方,还悄无声息地将信拿走了一封呢!
楚峥早就怀疑,那个从密阁中拿走他信的人也许并不是什么细作,而是一个藏在他身边的熟人。只是没有证据,这个人也一直揪不出来而已。
除去信件的事,很多事情他也都是后面才渐渐回味过来。
比如他先前总以为那个害他逼宫失败的人是周贵妃,可事情其实远没有他之前所想的那么简单。
父皇与母后相看两厌了这么多年,怎么就那时候父皇有了废后的想法。
再则母后已经死了,他这个太子也被废了,周贵妃不是也照样没当上皇后,她的儿子楚琰不是也仍旧未曾被立为储君吗!
他与周贵妃两虎相斗,好像谁也没得到好处,反而是那个看似什么都没有做的父皇得到了最直观的实惠。
楚峥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的父皇正值壮年,而他的储君不仅文武双全正值风华年纪,还在朝中民间深受爱戴。有这样一个耀眼的储君在,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坐下的皇位不稳?
他会不会想个办法,将这完全有可能取代他的儿子,打压下去呢!
如此看来他的父皇果真是个好棋手,不仅算计他和母后,甚至连他最爱的周贵妃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周贵妃还沾沾自喜自己手段高明,殊不知若不是父皇暗中允许,像慕淮那等老狐狸又怎么可能公然站在她的那一边呢!就连那封起关键作用的信,说不定也是父皇故意教人送到她手上的。
一时间,楚峥的脑中闪过了许多。
他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实则连容译也更倾向于问题出在他们内部这个说法。只不过这种事情他不好自己提出来,所以才暗示地提点楚峥。如今既连他自己都意识到了这个可能,他侄自然也就不必忌讳了,径直道。
“公子,您既如此说可是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楚峥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答。
“还没有。”
能够得他允许进入他书房的人,在他心里都是他极其信任之人,他实在不愿怀疑他们。而且就算他怀疑,这件事的先机也已经过去了,随着太子府被封曾经在那伺候的宫人皆已四散,无论是物证还是人证现在都已不可查。
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便对容译道。
“既然查不到那将信拿走的人是谁,就去查周贵妃到底是如何得到那封信的。事情既然做下了,那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而且,若当初真是身边之人背叛,那他总有一天还是会再次露出马脚的。”
要说这一年的流放生活让楚峥改变了什么,大概就是在他的身上多添了一分从容。他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冲动的少年,苦难教会了他成长。
容译点头,“好!”
楚峥并未与容译会面太长的时间,毕竟慕轻微还一个人在厢房里等着他。是以聊完正事之后,他便同容译告辞,回到了房间里。
只是待他推开厢房的房门,却发现慕轻微竟已经无聊地倚靠在窗边小榻上睡着了。
但毕竟是在一个她并不怎么熟悉的环境内,慕轻微并未睡熟,一听到楚峥的脚步声她猝然就睁开了双眼。
瞥见楚峥那打量她的神色,慕轻微眨了眨眼睛自小榻上坐起身来道。
“你回来了?”
楚峥点头,“让你等久了!”
她摇摇头,一面起身一面问。
“那我们现在就回家吗?”
也许是方才睡得太随意,她头上的一根碧玉簪子歪斜了下来,他伸出手动作自然而然地为她扶正那支簪子,而后才道。
“等会儿再回,现在我们再去见一个人。”
“还要见谁?”
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有谁会等他到这么晚。
楚峥本想同她解释,但是转念一想那人她也不认识,还是等见到了人再说吧!
如此,他便没有多言只道。
“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等你见到了就知道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无论多晚还是得去的。
慕轻微就这样跟着楚峥离开了望乡楼,乘马车往京城东面而去。
夜色渐渐地深了,再加上与繁华的城中不一样,越往京城东边走外面的景色就越荒凉,连道路两旁的房子都越来越矮,越来越拥挤。
街道上少有正经的行人,只有一些喝醉了酒的醉汉歪歪斜斜的倚在路边的矮墙边,还时不时地会遇上在巡逻的京城守军。
这不禁让慕轻微的心里更加疑惑,毕竟楚峥是皇子,他身边的朋友更是非富即贵,难得他还会到这种地方来找人。
车夫在外面安静地赶着车,马车慢慢前行,最后停在了一处石桥前。
石桥很窄,只能容人走过去,是以前面的路马车也过不去了。楚峥便令车夫在此等候,自己下车带着慕轻微继续往前走。
只是他们并没有往不远处的民居走去,楚峥反而携着她沿着河岸一路往上,最后停在了一处石阶前。
那台阶用青石堆砌而成,一级级往下延伸进流淌缓慢的河水里,是一个专门拿来方便附近居民浆洗衣服的地方。
而此时已经这么晚了,慕轻微却仍旧瞧见那石阶上还蹲着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他们似乎在卖力地洗着些什么东西。
慕轻微侧头看了一眼楚峥,从他那突然就变了的眼神中她陡然猜出来了,这人大概就是他这么晚出门也要来找的人了。
他就那么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人,眼神里写满了复杂。
直到慕轻微轻轻地撞了撞他,“你是来找他的吗?可要我帮你去叫他过来?”
楚峥回神,突然牵起了慕轻微的手。
“不了,我们一起去吧!”
如此,二人便一齐来到了那人身后,楚峥唤他。
“石伯!”
听见他的声音,那正在洗东西的佝偻身影突然僵了一下,过了片刻那人才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即便周围的光线有些昏暗,但慕轻微还是将他的脸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张看起来很沧桑的男子面庞,他的头上包着一块头巾,只在两鬓处漏出几缕花白色的头发。
“殿下?”
大约是终于瞧清楚了楚峥的脸,他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惊愕,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见到楚峥对他点头,他更是慌忙地抬起了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再三确认之后,他终于发现这似乎并不是一场梦,神色惊喜地迎了上来。
“殿下,真的是您?”
只见他伸出手似乎有些想碰一碰楚峥,可临了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急急地又将手缩了回去。
楚峥对着他扯出个微笑,“石伯,我回来了!”
石伯定定地看着楚峥,过了一会儿居然弯曲了膝盖想要朝着他跪下。
“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可是奴才,奴才却没能将太子府给您守住!”
楚峥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他。
“你这又是何必,石伯当初的事怎么怪你呢!本来,就是我自己闯出来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