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三天后,小雪转为大雪,飘扬而下。
整整一天一夜,白皑皑笼罩了天地之间。
景王府同样覆盖着厚厚一层。
三个小丫鬟正在院子里铲雪,闲谈间唏嘘不已。
“贵妃娘娘闹了一晚上了……再这样下去,一旦被那位知道了…”
“什么贵妃娘娘,那是玉太妃!怎么还改不过来呢?”
“啊是是是!你瞧我总是说岔了…”
三人挥舞着竹帚,聊起了最近一个多月来的动荡,皆是唏嘘不已。
如今,太上皇岐允真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那可是强悍的七阶武力啊!
谁都猜到了罪魁祸首是哪位,可是又有谁敢说?
如今的太上皇身体孱弱,整日闭关,脾气越发怪异。
做下人的都恨不得离的远远的。
皇后已经绞了头发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为岐国祈福;
而曾经受宠的玉贵妃、容妃、淑妃三人。
整日不是要求见摄政王,便是大闹。
甚至搬出娘家势力来,一定要离开景王府。
要说如今还有真心对太上皇好的,只剩下曾经不起眼的瑾嫔。
——
书房内
曾扮演过楚玉的那名女子,正是瑾嫔——安瑾。
她站在岐允真身旁,纤纤素手挽起了一截锦袖,抓着墨条研墨。
身披锦貂大氅的男人身形瘦弱,弯着腰执笔。
他的容貌虽然清俊,却难掩病气。
唇色很淡,眉眼间罩着层郁色,眼中是平淡的虚无。
两人一个站着画画,一个安静地磨墨。
这一场景好似练习了几十上百遍。
时间点滴过去。
当画完一幅冬景图后,岐允真放下了狼尾勾线笔。
他看向陪伴了自己三年的女人。
心情再沉郁,只要看见她,心中到底也有些软。
他利用她,她明知,也依旧替自己办事。
他只是分了点稀薄的情爱给她而已。
她就这样死心塌地。
真傻。
“瑾儿,等皇叔大婚后,可愿随我去北城?”
那里一年四季温暖,适合他养身体,也适合瑾儿这样怕冷的女子。
安瑾闻言,上前两步,贴近了岐允真。
和平时一样,娇笑着投入他的怀抱。
如今。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帝王。
而她,曾经是他的棋子,也是他的嫔妃。
更是他唯一的女暗卫。
如今她仍旧是六阶高手,同时也是盐商独女,财富无数。
可她心爱的男人只剩下一副躯壳还活着了。
安瑾想到了自己的肚子,或许会是他唯一的救赎。
不由柔柔地一笑,扯起唇瓣,软着声音道:
“允真,你知道的。从我决定进宫,就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出身皇商,有什么荣华富贵比不得深宫女人?
“无论北城还是南崚,我都陪着你。”
岐允真什么话也没说,揽过安瑾的肩,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从十岁被皇叔救出冷宫,他只知道要蛰伏,要听话。
要想尽办法把屈辱都还回去!
二十年后,他做到了。
皇叔那日说的话犹历历在耳,振聋发聩。
“你可以肆意折辱你的仇人,无人能反抗。”
“而本座也同样可以践踏你。”
“你的实力撑不起你的野心,既然如此,便当个废物吧。”
“你且看看,最后在你身边的还有谁?”
……
岐允真没想过,相敬如宾,尊重爱戴的皇后,会是第一个离开他的。
第二个是如今闹得最凶的玉贵妃。
岐允真忆起,自己独宠喜欢过她许多时间。
平日里赏赐规格堪比皇后。
可她说:“你哪里知道爱,你就爱你自己!”
“如今你已是太上皇,我何须再担忧父兄的安危而讨好你!”
岐允真不明白。
那些过去的欢笑都是假的吗?
向来冷清的淑妃,也比从前更冷漠了。
她说:
“太上皇您心里只有权势,计较,得失。”
“如今所有尽毁,您可真正得到过什么?”
……
岐允真不知道。
是啊,他有什么?
在位几十年,轻易被拉上龙椅,如今也轻易被拽了下去。
到头来什么都是一场空。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
依稀能听见几个丫鬟小跑而过,一路响起伶仃打趣声。
岐允真回过神来。
他这才发现,原来只有安瑾还在他身边!
她是唯一一个只求他这个人,不恋慕以外任何东西的女人。
安瑾笑得妩媚,抬起脸,看着岐允真的眼睛。
将他的手捉去,放在了她的肚子上。
“北城温暖,也适合生孩子。”
“大皇子已经是新帝,瑾儿给允真再生个公主如何?”
岐允真的手贴在她平坦的肚子上,微微发颤。
“孩子?你有了?”
安瑾对怀孕没有一点感觉,吃嘛嘛香,笑得温柔。
“是啊,已经过了三个月,稳了我才敢说。”
“允真又要做父亲了,我倒是希望这胎是个女孩,你说呢?”
岐允真半晌没说话。
过了许久后,清瘦的身躯将安瑾小心翼翼地抱着。
细听之下,能发现他的声音在发抖。
“对,生女孩”
“一定是个可爱漂亮的小姑娘”
“不,只要是瑾儿生的,我都喜欢!”
原本浑身死寂的男人,语气难掩兴奋,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光。
皇叔让他看看自己究竟还剩什么。
岐允真现在能回答了。
他还有一个明知道他卑劣、薄情、自私…依旧坚定爱他的女人。
他的妻子,还有将来的孩子。
他有了曾经梦想的温暖的家。
原来不需要那么多权势,就能拥有童年的梦。
这一刻,岐允真忽然觉得自己很脏。
原来,真心爱上一个人的第一反应,居然会是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