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摇曳下，众人看着周玄知的背影，微微弯起的肩背。
这个曾经为了他们跟无面人打斗伤及根本，病弱了许多年的人，竟然跟无面人相识。
一时间，许多人都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周玄知沉默，许久才看着困阵中的人，那个当年跟在他身边的孩童，如今面目全非，被人困在这阵法中，他顿感周身疲惫。
“你既唤我一声‘少爷’，又为何要做出如此残忍有违天理之事？”
周玄知并没有跟身后的百姓解释，而是看着困阵中面上布满丑陋爬纹的人。
记忆中，他也曾是一名长得好看的清隽少年，笑起来时双眸闪烁着亮光，总是喜欢看着自己。
“我从小父母双亡，还是稚童时便在街上乞讨求生。要不是少爷我早就成为街上一具任人踩踏的白骨。
少爷你心地善良带我回府，让我吃饱穿暖，还教我读书识字，少爷对我的恩情我一生难忘。
我自小并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愿有生之年能一直陪在少爷身边……
可人总是贪婪的，我的一辈子太短太短了。”
丁书意低声说着，声音依旧难听刮耳，却慢慢红了眼眶。
他看着面前那自小就贵气好看的人，不由得看痴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对这张脸，这个人起了那样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日日想夜夜想，以至痴恋成狂……
“少爷你有仙根，你踏上了仙途，你成为了受人瞩目的仙人。而我却要慢慢老去变成一堆黄土，再也无法看着你的背影，无法追逐有你的光……”
“我怎么能甘心！”
是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眼中的不甘心，还有那眼角滑落的泪滴，落在了夜幕下闪烁的火光中。
周玄知面色一怔，怔愣愣的看着泪流满面的人许久，眼角微微泛红。
“仅仅因为你个人的私心，便害了如此多人性命，你……你怎么能如此作为？！”
声音沉痛，脚下踉跄。
所有人都愣住了，从未有人想过，这个让整个天水城百姓闻风丧胆的无面人，竟然是周仙长曾经的家仆。
闻言，丁书意只是缓缓闭上双眼，两行热泪顺着丑陋的面颊滑落。
“我知少爷想要守护天水城百姓，我却做出这种事……”
许久，他才睁开双眼，满目决绝。
“书意只求，能死在少爷手中，望少爷能够成全！”
话落，丁书意双膝跪地，仰面看着站在困阵外，眼尾微红被病痛折磨多年，却依旧不掩风采的男人。
湛无师徒俩一直在一旁安静看着，周围百姓们也沉默着，却在听闻丁书意的请求时，人群中有人悲愤怒喝！
“休想！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魔鬼，决不能让他轻松死去！”
这声怒喝像是用力被人掷湖面的石头，瞬间激起千层浪——
“对！不能让这个恶鬼轻松死去！一定要狠狠惩罚他！”
“这种杀人恶魔就该施以焚刑，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烧死他！”
“烧死他！烧死他……”
人群中喊声迭起。
火光下，人人化身魔鬼！
一张张狰狞的面孔让人胆寒……
恶与恶不同，恶与恶又无不相同。
此刻，围在这的所有人，都只想以恶杀恶，释放内心的恨和无处安放的恐惧。
湛无虽说作为看客，可也都被这一幕吓到，站在他身边的少年眸色未动，火光摇曳下的脸异常冷漠，却透着一股难言的妖冶。
困阵内，丁书意感受着四周朝他汹涌而来的恨意，他已经挺直背脊，面上没有恐惧，眸中却闪过一丝淡淡的遗憾……
——
高台上，丁书意被人捆绑在木桩上，周身堆满了干燥的树枝柴火。
台下围着天水城一半的百姓，手里举着明明灭灭的火把。
天边已经泛起青灰色，正是天明未明的时刻——
周玄知站在台下，被围在众人身前。
湛无和严九洲站在不显眼的边上，视线落在周玄知身上。
有人说：“周仙长，便由您来点燃吧。”
所有人附和。
湛无看见，周玄知的指间微微颤抖，低垂的睫毛也抖了抖，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
木桩上，丁书意也在看着他，看着看着，他忽的笑了。
却没笑出声。
看着一步一步走上台来，手中握着火把的人，眼睛一眨不眨。
直到那人站在身前看着他，眼里没有光。
他才缓缓闭上双眼，依旧是难听的声音。
“动手吧。”
火把点燃了干燥的柴火，火势蔓延很快，只片刻便木桩上的人团团包围。
“好！”
“烧的好，烧死这个恶魔！”
“呜呜……我可怜的乖女，这个害你的恶人终于得到应有的惩罚了！”
嘈杂的怒骂和耳边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将木桩上的人影吞噬……
——
无面人终于被抓，死在了焚刑下。
天水城百姓呼声不断，沿街随意走两步，都能听到百姓高兴的骂声。
湛无领着严九洲吃完早餐便又回了周府。
周府门前仆人洒扫，见到两人忙恭敬行礼。
看见路过的张伯，依旧佝偻着身子，湛无叫住了他。
“张伯，可否引我们去见你家少爷？”
张伯转身看着他，点头带着他们走进内宅，依旧是弯弯绕绕的长廊，种着花花草草，看着很是雅致。
周玄知气色不太好，自昨夜亲手点燃柴火，微微弯着的肩背似乎更沉重了些，看见湛无二人强提精神。
“二位仙友可有事？”
他依旧温和客气。
“我与徒儿是来告别的，‘无面人’之事既已解决，我师徒二人也该离去，所以来跟周仙友道个别。”
湛无也很客气，身边的少年也……没什么表情。
“二位仙友不再逗留几日？”
周玄知站起身，朝着两人走来，面上似有不舍。
“此间事了，便不多留。”
“那二位仙友何时起身，我也好备点薄酒替二位仙友饯行。”
“跟周仙友道完别，这就走。”
“如此着急？”
周玄知面露惊讶。
“小徒宗门任务尚未完成，时间较紧便不多留。”
周玄知连道可惜，却还是亲自送湛无两人出门。
看着御剑离开的两人，周玄知在周府门前站了许久，直到二人身影完全消失在天际，才缓缓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