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西落,天边的晚霞越来越艳,越来越红。夕阳映衬下,这处偏僻的小村庄被镀上一层暖洋洋的金色。
村头的小溪哼着欢快的歌,尽情的流淌着。阳光打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泛着一抹娇羞的红。
天真的小鱼成群结队,啄食着一对灰白色的眼球。割开的喉咙浸泡在溪水里,伤口已经有些发白。
曾火火独自站在溪对岸,看着满目疮痍的村庄。
村民的尸体已经被乌鸦和野狗啃食的面目全非,许多赤裸女尸被随意丢在路旁。
“又是那神尊的手笔,到底还是来晚了”
曾火火叹了口气:“罗老,还能追上么?”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
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却突兀的冒了出来。
“你个癫倌,这是做诗的时候么?”
又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出。
“老登,读书人的事,你懂个锤子,我刚才背……做到哪了?哦,可怜无定河边骨……”
“两位且先静静吧,他们进了来苏山,可就追不上了!”
曾火火无奈的拍拍头,因为机缘巧合,他现在是一体三魂的状态,而神识里两位大佬互相看不惯,不时就要闹一下。
声音苍老的自称姓罗,曾火火称呼他为罗老。
声音轻佻的是书生,他单方面宣布带着曾火火义结金兰,管曾火火叫二哥,但是大哥是谁,他却始终不说。
书生沉寂下去后,罗老则继续说道:“可以试试招魂锁怨,横死之人,死后七天内,怨气都会缠在杀他的人身上。”
“只要招出这些村民的残魂,顺着怨气指引,就能追得上!”
“时间紧迫,有劳罗老了!”曾火火双眼一闭一睁,原本清澈的眼眸泛起望尽世事沧桑的淡然。
只见他双手结印,低声念动真言。
“人生在世,大梦一场。寻根溯源,生死轮回!”
平地里突然卷起数道阴冷的风,向着四面八方,吹过破败的小村庄。
这风中透骨的阴寒,惊的正在埋头大快朵颐的乌鸦和野狗四散逃走。
鸟鸣、犬吠之声此起彼伏,又渐渐安静下来。
过了半晌,这些尸体却没有一丝动静。
“演砸了吧!”书生欢喜雀跃的说道,“早就说你这套劳什子秘术没个鸟用!”
“三弟!”曾火火有些责怪的叫了一声。
“行了,行了,我不说话了……”听出曾火火声音中的不满,也知道这时候不适合胡闹,书生又沉寂下去了。
“没有魂魄,自然招不出来!”
罗老这次倒是没有和他斗嘴,低低的笑了笑:“抽魂炼魄,就是手法潮的很!”
“嗯?”曾火火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还有其他办法?”
“这妖物不过是百十年的道行,比老夫差的远了,尸体里的灵性都没有抽尽。”
“这灵性和他们最后那股子怨气搅在一起,隔着十里地都能闻出来,就藏在……”
伴随着罗老的讲述,曾火火神情愈发愉悦,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书生幽怨的说道:“都说我是癫倌,二哥你可比我疯多了!”
按照罗老的指引,曾火火逐一采集村民怨气,用秘法指引方向,顺着山间小路追了上去。
他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月上中天之时,追到一处破败的山神庙。
远远看去,庙里生着篝火,还有阵阵喧闹声传来。
“三弟,看你的了!”
曾火火轻笑一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整个人气质为之一变,锋芒收敛,多了几分文气。
他随手掏出一面铜镜,对着自己仔细照了照。
“二哥你这眉宇锋芒太盛,可不像一个富家公子哥,还好有我在。”
“四分清高,三分蔑视,二分惊慌,还有一分好奇……”
“嗯,差不多了,加上我的九十分演技,完美!”
“唐氏,不对,李氏表演法则,收太木!”
……
这座山神庙看样子荒废许久了,大殿空空荡荡的,有一个塌了半边的泥塑神像。
主位供奉的是一个将军模样的山神,神像前面有一张摆着陶土香炉的破桌子。
大殿两侧挂着对联,现在是只剩下上联,仔细辨认能看出写的是:三尺金鞭扫平天下不平事。
庙后则有两间还算完整的厢房。
大殿正中生着一堆篝火,四周或站或立,聚着七个猎户打扮的壮汉。
他们不太合身的衣服上还隐约能看到血迹,一旁散落着不少包裹。
这几人正在吃酒划拳,眼神时不时往大殿后偷瞄。
仔细听的话,那边隐隐有靡靡之音出来。
听到这声音,众人眼神中透露着恐惧、羡慕还有丝丝嫉恨。
“这趟多亏了二当家的神机妙算,咱们假扮猎户进村,出其不意宰了那几个乡兵,要不还真有些麻烦。”
“谁说不是呢,那乡兵头子有点本事,老子后背挨了一下狠的,现在还疼呢。”
“不过老子也不亏,当他面玩死了他婆娘,也算回本!”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这些乡下娘们皮糙肉厚的,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好玩。”
“啧啧,那手感,滑溜溜的,摸起来和绸子似的。”
“谁说乡下娘们没有好的,老大带着的那个,眉眼身段真他娘的勾人,看一眼就让人麻酥酥的,要是能……”
“李老屁,你疯了,老大的女人是你能惦记的!”
众人似乎被李老屁的话吓住了,一时间有些安静。
这时候,一个有些怯怯的声音从庙门口传来。
“小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贪于赶路,错过了宿头,路过贵宝地,不知道可否借住一宿?”
几个壮汉一时间有些愣住了,互相看看,大家伙这几天连续屠了几个村子,杀人盈野,都还没做修整,沾血的衣袍刀剑,抢来的财物包裹撇的到处都是。
身上带着还没散去的煞气,就差把“坏人”两个字刻在脑门上,这荒山野岭的,怎么还有书生敢凑上来?
众人借着火光,仔细打量门口的书生。
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看起来有些傻傻的,和自己印象里的书呆子差不多,背着一个感觉有些分量的包裹,满身风尘,确实像赶了很久的路。
可这荒郊野岭的,看起来没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众人都是积年的老匪,心知事有反常必为妖,都没有搭话。
“我可以付钱。”书生见没人说话,就把背着的包袱拿在手里晃了晃。
一阵金银撞击的悦耳声音响起,一众山匪的眼神都变了。
这群人里的二当家朝身边的一个瘦小汉子使个眼色。
李老屁知道“二当家”这是让自己上去盘盘道,毕竟这群人里,就自己一个“文人”。
“小兄弟客气了,今日一见,这里……这里墙壁生辉,忘了远迎,恕罪,恕罪!”
让他杀人还行,拽词确实是难为人了。
李老屁几句自以为高深“文化嗑”唠下来,给书生整不会了。
他娘的,这台词不对吧?
“小生,晚辈,……,我这不请自来,原谅,原谅!”
啊啊啊!我在说什么?尴尬扣出两室一厅了!
没接住戏的书生一边疯狂吐槽自己,一边忍受神识里某个“老登”的嘲笑。
看着热情攀谈的两个人,其他人倒是有些放下心来。
这书生说话文绉绉的,傻傻的,看起来真是个读书的呆子。
“小兄弟你就放心住下,老……我当年还考过秀才呢,咱俩也算……也算同道中人。”
说着话,李老屁引着书生来到篝火旁:“这位是我们二当……掌柜的。”
在二当家严厉眼神下, 李老屁及时改口,并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掌你妹的柜,你们打扮成一群猎户,要什么掌柜的?
“多谢掌柜先生收留,小生贪于赶路,错过城镇,在这荒山野岭能有一处容身,已是万幸!”书生一边安慰自己“戏比天大”,一边深施一礼,顺手把包袱放在地上。
伴随着金银撞击的清脆声音再度响起,山神庙里的气氛隐隐变化,众人神情一阵恍惚。
有人盯着书生的包裹,神情火热,有人顺着书生的脸蛋往下溜了一圈,神情更加火热。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人诗兴大发”
心知刚才自己表现不佳,又被那个老登一阵嘲笑,书生干笑两声,环顾一圈,准备“抄”诗一首用来补救。
“有道是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书生期待的看向四周,却发现其他人都茫然的看向李老屁,李老屁则是连连点头。
这是个文人,说话都一句一句的。
他左右看看,把同伙迷茫的神情收入眼底,一股子骄傲油然而生,甩给其他人一个“文人的事,你们不懂”的眼神。
“哈哈哈哈哈,和土匪拽诗?你小子是个人才!”某个“老登”笑的更大声了。
“小兄弟别客气了,快过来坐,好生烤烤火!”
二当家见书生经过几轮测试,确实是个读书人,热情的招呼他坐下。
书生毫无心机的一屁股坐在火堆旁边,让山匪彻底放下戒心。
戒心既下,杀心自起,已经有两人坐到靠后的位置,握住怀中(裆下)利刃。
“家父知道我要上京赶考,非让我带着这个包裹,真是沉死了”
寒暄几句后,书生捶捶肩膀,打开一旁的包裹。
“都是些没用的金子,硌的我后背生疼!”
即将动手的山匪,瞬间被眼前满满一袋子黄金晃瞎了双眼,从二当家到李老屁,众人加一起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一群“小可爱”在篝火的映衬下烁烁放光,明晃晃勾人心魄。
这些人仅存的戒心也被晃没了。
二当家干笑一声:“小兄弟想必是出身大富大贵之家,哥哥得劝你一句,出门在外,财不外露,你带了这么多金子,要是遇到坏人……”
“这些很多么?”书生疑惑的抓起一把,“我家库房里这玩意多的是,不过是走的时候,随便抓了几把,大家不都一样嘛,掌柜的,你家没有么?”
“呵呵,呵呵,小兄弟还……还真是风趣!”二当家一边干笑着,一边在心里怒吼,我家当然没有!我有这么多金子!还干鸡毛山匪!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都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
书生则是接着说道:“不如这样,我和几位一见如故,甚是投缘,就烦请几位壮士护送我上京城赶考,这点金子就算是报酬了,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书生说着话,把金子径直推给了二当家。
众人可以杀人的目光顺着金子,钉在二当家身上。
二当家强忍着没有一把抢过包袱,夺门而逃,艰难的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发哑:“小兄弟还真是热情,事关重大,还得我们大当……东家做主。”
“还不快去请东家出来!”
“小兄弟稍候,我们东家就在大殿后面的房间休息。”
吩咐完旁边的山匪,二当家和书生解释了一句,回头却看到没人动,都死死盯着那堆金子,不由得一阵气恼。
抬脚踢在李老屁身上:“狗东西,还不快去!”
呸,就知道欺负老子!
老子是文人,不和你们这群泥腿子一般见识。
李老屁碎碎念着穿过大殿,走到后面的厢房门口。
敲门声过后,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一个粗豪暴虐的声音响起:“狗东西,耽误老子好事!”
隐约听到李老屁委屈的低声解释着。
过了半注香的时间,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壮汉,搂着一个村姑打扮的清秀少女走进大殿,后面跟着捂着脸的李老屁。
这壮汉至少八尺开外,赤裸着上身疤痕遍布,满脸的络腮胡子,双眼隐约闪过诡异红光,举手投足间,一股凶厉气息扑面而来。
他身边的少女虽然穿着粗布衣服,但是难掩俏色,双眼哭的梨花带雨,满脸绝望悲愤,让人不由得我见犹怜。
几个山匪这时候也把视线从金子上挪开,低着头偷看少女,眼神贪婪,咽了咽口水,仿佛要把她蹂躏撕碎。
“东家,就是这位小兄弟要雇咱们几个护送他上京赶考。”二当家赶忙上前介绍。
“这时候去京城赶考?”
这位“东家”显然有些见识,发现时间不对劲,现在也不是开科举的时候,况且来苏山在定州西南,和京城是两个方向,怎么也不会走到这。
“这是小兄弟的酬金……”二当家的还在热心介绍着。
“东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堆黄金,呼吸不由得一滞。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还是被这么大一堆金子摄住了心神。
这时候,身旁的少女突然挣开束缚冲向书生,神情凄然的喊道:“公子快跑,他们是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山匪!”
于此同时,书生嘴里冒出一个苍老戏谑的声音:“找到了!”
只见书生眼神一变,瞬间没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探手向前,摸进二当家怀里,握住一柄短刀。
抽刀出鞘,刀尖向内深深扎进二当家肚子里。
紧接着,他身子往前一进步,手腕借劲向上一挑,刀身一路剖开二当家胸腹,直到划开喉咙气管。
二当家本来还在热情的介绍,忽然感觉胸腹到喉咙一阵清凉。
他双手捂住喷溅的鲜血,无力的发出“荷~荷~”的声音,身子软软的滑倒在地。
书生身子往前又迈了半步,顺势把刀从二当家喉咙拔出来,狠狠插进另一个山匪的眼窝中。
刀锋直透入脑,又轻轻搅了搅,确定这人死透了以后,他干脆把刀留在对方脑子里,空出满是血污的手,扶住奔跑过来的少女。
看着对方半个身子被二当家劈头盖脸浇了一遍,书生热情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