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食堂,温行风一眼便看见沈培风和游博衍坐在一张长长的餐桌旁,周围人和他们隔了两张桌子的距离。
这是常态。游博衍习惯了在食堂吃饭,没有人敢和他坐一桌。据说沈培风先前是在办公室吃饭的,不知从何时起,经常性地到食堂和游博衍一起吃。当然,也没有人敢和他坐一桌。
径直越过大半个食堂,温行风在游博衍身边坐下,随意地将餐盘放在桌上:“教官、老师。”
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游博衍没有说话。沈培风只抬了抬眼,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
对此,温行风早已习惯了。
放下筷子,沈培风抽出手帕擦了擦嘴:“心性不错,胆子也很大。”
知道是在说自己,温行风停下吃饭,手里还拿着筷子,目光从菜移到沈培风脸上:“老师过奖了。”
淡淡地扫了游博衍一眼,沈培风道:“游博衍应该告诉过你,为什么要留下你吧?”
“没有,不过我猜,和教官有关系。”温行风也看向游博衍。
“的确和他有关系,”沈培风端着餐盘站起身,“我要出去一个月,你们好好学校里别惹乱子,回来之后我有安排。”
点了点头,温行风又把注意力放在吃饭上。
照例吃完所有饭菜,他才放下筷子,就见游博衍看着空荡荡的餐盘,板着脸一动不动。
拍了拍他的肩,温行风站起来,单手端起餐盘:“走了。”
“嗯。”游博衍低低地应了一声,站起来,一手拿起自己的餐盘,一手拿过他的餐盘,表情自然动作连贯。
“闷骚。”温行风睨了他一眼,脸上浮现起有些得意的笑容。
游博衍跟嘴被缝了似的没说话,只是离他更近了,甚至蹭到了他的胳膊。
晚餐过后是夜间训练。温行风当然是和游博衍一组,一个突击一个火力支援,在废弃楼房里大显身手,解决了对面的七个人。
最后出了点意外,温行风饿虎扑食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砸在了一个女学员身上。狭窄的楼道里,女学员惨叫一声,脸朝下摔在地上,滚下楼梯。
拧着眉,游博衍把温行风扶起来:伤到哪了?”
“我没伤到。”温行风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几步冲下去,扶着疼得五官揉到一起的女学员站起来,神情温柔:“不好意思,刚刚是我太鲁莽了,我背你去医务室吧?”
动了动嘴唇,女学员正要说话,抬头对上游博衍冰冷的眼神,仿佛被蜜蜂蛰了一般,猛地后退一步,闭上眼,强忍着不适,语气冰冷僵硬:“不用,我自己会处理的。”
一瞬间,她好像把自己装进了一个冷硬的套子里,拉上拉链,放在阴暗偏僻的角落,不允许别人靠近一步。
微微皱着眉,温行风意识到什么,回头看着游博衍,脸沉了下来:“你吓唬她干什么?这本来就是我的错。”
“跟你没关系。”女学员惊讶一瞬,眼神古怪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说道,转身离开了。
担心她有事,温行风不远不近地跟着,见她到了医务室才放下心来。
身侧是眼神阴鸷、脸色阴沉的游博衍。看着他的脸色缓和了,游博衍突然嗤笑一声:“她以前是个妓女,被养父卖进青楼,后来染了花柳病被赶出来,又被一个商人救下了。那个商人认她当了义妹,供她上学,被土匪劫杀,她就用美人计接近土匪,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温行风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你是不是想说她既没有贞洁又不单纯,还是个杀人犯?”
攥紧了拳头,游博衍声线染上几分凶恶:“不是吗?一个妓女,用身体勾引土匪然后杀人,如果不是老师把她培养成特工,她已经被枪决了!”
“哦,听你这意思,挺不想让她活着是吧?”温行风深吸口气,勉强按压住怒火,“她被卖进青楼是自愿的吗?什么叫被卖,意思是她的亲人狼心狗肺拿她当商品,不是她自甘堕落。”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她杀的是什么人?是土匪!那个商人给她治病,给她一个新的身份 让她上学,说是再生父母都不为过。救命恩人被杀了,她报仇,有错吗?报仇不叫狠毒,不报仇才叫白眼狼没良心呢!”
“至于你说的杀人犯,”温行风直视游博衍的眼睛,缓缓道,“有一个词叫替天行道你听没听过?”
“你不用跟他说这么多,我不在乎这个。”前方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语气听不出情绪。
温行风这才注意到女学员已经出来了:“抱歉,在这说了你的私事。但是我真的觉得这不是你的错,是命运不公、造化弄人,你已经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长而翘的眼睫敛下,女学员看着温行风两双盛着清水的眼眸。她被太多的眼光注视过,那些眼睛里有可怜、有轻蔑、有不屑、有戏谑。只有眼前这双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给她一种她也是个正常人的错觉。
“而且,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踏上这条路的,现在你经受的训练、执行的任务都是在保家卫国。你是一个英雄,理应得到尊重。”温行风语气笃定而平静,仿佛在叙述一条人尽皆知的真理。
手指蜷了蜷,女学员看了他半晌,才缓缓地点头:“谢谢,谢谢你这么说。”
接下来的时间游博衍始终保持沉默,只是仍旧跟在温行风身边。他这副样子让温行风有些头疼,尤其是在其他学员对他们退避三舍之后。
从训练场走到宿舍楼的一大段距离,游博衍双手抱胸,说话声瞬间停止了,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来。
熄了灯,温行风躺在床上,浑身疲惫不堪,几分钟就沉入睡海。
迷迷糊糊间,他感到一双鹰隼般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犹如被从头到脚浇了盆冷水,意识瞬间清醒了,睁开眼睛。
是游博衍坐在他床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呼,”温行风松了口气,转而恼怒起来,“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