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太计较真相是什么,但你扪心自问,真相真的有用吗?”
克劳德的黑眸深不见底。
佑然仿佛又回到了那次开庭,站在辩护席上,对面就是那个黑色眼眸的寐语族检察官。黑曜那双纯黑的、没有眼白的双眼,似笑非笑的样子总是给人阴森森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入黑曜亲手编织的陷阱之中。
不知何时,那场审判已经成了司徒佑然心中难以抹去的伤疤。违背自己心愿的真相与因此而陷入困顿的委托人让佑然跌入晦暗的自责旋涡之中……找出真凶,真的是正确的吗,真相对于每一个当事人来说是否真的重要呢?
“老师,不管怎么说,我是为了追寻真相而站在辩护席上的。如果我的委托人真的是凶手,我也将亲手送他进去。贯彻法的意志,这是律师的立身之本。”
佑然不容置疑的语气也只是让克劳德微微一笑,仿佛是想用中气十足的话赶走内心的阴霾。
“看来你也是个在哪都混得很惨的家伙呢。”克劳德摆了摆手,“算了,我这人最讨厌摆什么老师的架子,随你好了。”
克劳德站起身来,一抖身上的疲倦,接着说道:“总有人会教你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来的处事之道,但很可惜,不会是我。”
司徒佑然才发现这家伙居然穿的是正装。这衣服的款式较为宽松,也属于比较复古的类型,看上去有种博物馆馆长的感觉。
克劳德没刮干净的胡茬还留在脸上,但看上去已经不再油腻,取而代之的却是沧桑感。
用贝雷帽遮住有些谢顶的头,这让克劳德整个人看起来居然多了一点成熟的风韵,毫不夸张地说,这种样子肯定能俘获一众妇女的心呢……我在想什么呢。
“老师?”
“你想去看看?看来今天的委托你也没什么头绪啊。”克劳德茶色的双眸里倒映出窗外的天空,“吾辈赚点外快,要是没什么事你可以出来陪我散散心。”
“哥,这里可以交给我哦。反正这也是今天最后一个委托啦。”明美脸上露出一个坏笑,冲上前来给佑然一个大大的拥抱。佑然被这个拥抱搞得晕头转向的,不知道明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美趁着拥抱突然塞给他一张纸条,之后便蹦蹦跳跳地跑去和伊丽莎白玩耍了。
走下台阶,一辆装甲飞行车赫然停在事务所门口。那种型号佑然在全息转播里见过,是运输车的一种,据说满载时能够容纳十二个人乘坐呢,但据说过于追求防护性,舒适度也大打折扣就是了。
佑然不由得挑了挑眉,想道:老师是要去做什么,居然会有这种车来接……
装甲飞行车上下来了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武装到牙齿的外骨骼狰狞而刺目。
仅仅只是看着,就和周围安静祥和的街道格格不入了。奇怪的是,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好像根本没感觉一般依旧在忙碌着自己手头的事,佑然不禁感慨这新北京的繁忙似乎已经植根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这些居民连周围发生了什么都感知不到了吧。
“你想多了,军用车辆连同士兵身上都有光学伪装,在旁人看来咱们只是叫了一辆计程车而已。”克劳德伸手摸了摸佑然的头,似乎听到了佑然的心声。
全都写在脸上了啊……佑然懊恼地明白又是这样。
两个士兵走上前齐齐敬礼,克劳德随即回礼,一旁的佑然只能颔首致意。这种情况要如何应对啊,他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好在双方也没有过多的交流,只是让两人简单地出示了下证件就带着克劳德和佑然上车了。
“老师,我们这是要去干嘛?”佑然一上车就抛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克劳德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从衣袋里为佑然取出一副遮光眼镜。
虽然佑然觉得在这种场合戴眼镜是一种很多此一举的行为,但他出于对老师的敬重还是戴上了。不知什么时候,两人明显感觉车子已经启动,但周围的视野已经被厚装甲遮蔽了,除了车内简朴的装潢和两个挨得很近的皮质座椅外什么都看不到。
“去了你就知道了,我的乖徒儿。时间还早,我先睡会儿。”克劳德茶色眼眸里的戏谑意味更重了,让佑然更摸不到头脑。
狭窄而又闷热的座舱让佑然有些坐立难安,而且从里面看,厚装甲包裹了车体全身,没有什么缝隙,很难想象这种车辆的空气循环系统。
佑然望着前面的灰白的金属墙发呆,伸出手覆上其光滑的表面,轻轻敲了两下,传来的声音表示这是空心的。
佑然正准备转身,身旁却传来了一阵均匀而又规律的呼吸声。不会吧,在如此闷热而狭窄的座舱里都能睡得着吗?而且还能这么快,老师还真是心大啊……
很快佑然也撑不住了。装甲车外壳与风声摩擦的声音逐渐传入耳际,如此安谧的环境下他不禁回忆起自己在莱塔星系的时光。
这个星系是双星系统,恒星莱温与恒星塔乐斯交替运转,在烬燃族的传说中是两位双生神的名字。
只不过,莱温的轨道更贴近这颗类地行星,为他们的世界带来温度与祥和;而塔乐斯则像一个脾气古怪的神,轨道时远时近,为他们的世界带来严冬和酷暑。
为了获得更多的资源和生存空间,烬燃族依托自身与生俱来的怪力和高超的交流能力从成千上万的生灵中脱颖而出,在与前银河系联合政府建交前一直在行星上维持着世俗统治,平静而与世隔绝的农耕生活是这个世界的写照。
司徒佑然的父亲就是烬燃族皇室的御用史官,一直作为这个世界的见证者默默记述着小小的双星星系的点点滴滴。司徒一族也以此为荣,慢慢养成了厌恶谎言、直率热情的家族精神,也许这就是佑然如此坚持追求真相的原因吧。
此后两大政府分裂,莱塔星系选择了更为自由的联邦政府,来自联邦的高科技也逐渐通过折跃点源源不断地投入这个农业国家。
司徒佑然也自此开始接触了外界的知识,不肯安于现状的他主动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讶异过太阳系只有一个恒星这个事实,也曾怀疑过地球上的黑夜为何这么长。
之后,好奇心带着他越走越远,因此他也和那个一心想让佑然继承家业的史官父亲大为不合,父子之间的矛盾直到莱塔星系被入侵者的铁骑踏破的那一刻都没能化解。
不过现在,那些萦绕耳畔的言语,那些物是人非的记忆,在他的记忆里逐渐褪色。已经记不得上次和父亲的争吵又是什么时候,亦不想追忆这些伤痕,佑然能回忆起的只有两颗从不停歇的双星。
“醒醒,我们到了。”克劳德戳了戳佑然的脸,清爽的凉风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