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穆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挂上手中的电话,他站在原地久久不曾迈步,非不想实不能也。
他的眼前像是所有的景物都失去了本该有的色彩,阳光下他目之所及之下皆是一片惨淡灰暗的光景,而他就像是一条暴晒在泥潭中濒临垂危的游鱼一般。
想要大口大口喘息却没有任何作用,那种从心底深处游曳而来的绝望和压抑细枝末节传遍全身。
朱穆浑身都充满了压抑的感觉,他不自觉开始微微颤抖,脑子里更是空白一片,一双腿开始发麻,那种无力感甚至让他无法迈步。
他慢慢蹲下身,在人来人往的医院主干道上蓦然泪流满面。朱穆用手捂住整张脸庞然后将头埋在膝盖上开始不自觉地呜咽起来。周围的人似乎见惯了这种场景,见怪不怪而各自忙碌。
什么是无助?或许是你的悲戚神伤和所有人都不曾有任何关联便是了。
朱穆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待了多久,他感觉似乎像是过了一个严酷的冬季一般漫长,但实际上也不过过了半个钟头而已。
哭过痛过之后那种无法言状的悲戚似乎是减轻了几分,朱穆的大脑似乎终于开始重新有了思考的能力。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我妈平时身体那样好,况且她还顶着神,那些神怎么可能不管她?”
朱穆努力安慰着自己,她想起平时她母亲总是自诩自己身体壮的像头牛一样,而印象中他的母亲似乎也确实从不生病,这样想来他的心才不似先前那般揪心。
这个时候朱穆开始想起那些形形色色来他家找他母亲“看病”的那些人,这么多年以来他见过太多看起来匪夷所思的病症被他母亲“请神”看好,如今这些见闻都仿佛是他心底的最后一根稻草。
尽管他从不相信这些,但如今这种让他难以理解的神秘玄学却能给他燃起一丝希望,或许连朱穆自己也未曾发觉其实在他的心里早已或多或少接受了这些不可思议的事。
既然他家的“老神”那么厉害,可以治了别人的疑难杂症,可以给别人看运势劫难,那她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朱穆的母亲身患绝症而不自知才对。
怀揣着这些想法朱穆的心情总算是稍微平静了一些,但也仅此而已了。或许朱穆自己潜意识里也很清楚这些都不过是他自我安慰的一些想法而已,只不过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这些罢了。
在原地待了大概一个钟头朱穆才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依旧怀揣忐忑不安的心情他开始按照医院路边的路标找急诊科所在的方位。
毕竟是年轻学生,顺着路标加上询问了一位年轻护士朱穆很快便找到了急诊室的方位。
刚入急诊的大厅朱穆便看到在一条零零散散行人的走廊旁放着几张病床,而其中一张病床上便躺着他的母亲。在他母亲躺着的病床旁边则站着满脸焦急的父亲和满脸愁容的姐姐姐夫。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身穿校服的朱穆,于是便摆手示意他们在那里。
朱穆明显看到病床上的母亲想要坐起来然后被他的父亲制止,在那一瞬间朱穆便看到他的母亲脸上似乎充满了痛苦的神色。
看到这一幕朱穆提着的心更加难过,他快步走过去然后握住母亲的手满脸担忧的神色。
“妈,别起来,是哪里疼?还是哪里不舒服?早上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这个时候朱穆可以清楚地看到母亲那张苍白的面容以及脸上很明显努力压抑着的痛苦神色。
“我没事,就是感觉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应该是血糖太低,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朱穆的母亲有些责怪的瞪了他的父亲一眼随后拍了拍朱穆的手笑着开口。
“都怪你爸,又是给你姐打电话,又是送医院,现在连你也来了,弄这么大阵仗干嘛,还有,做了那么多没必要的检查,这得花多少钱呢。
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估计是硌住了腹部,感觉腹部有些疼,结果就又被拉着做了那么多检查,早知道就不说了,真不该来医院。”
朱穆的母亲碎碎念叨着,显然是很心疼给自己检查的各项费用,浑然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健康放在心上。
听到母亲的话朱穆一阵心酸,他很清楚母亲心疼花的那些钱是为了什么,除了为了他这么一个儿子还能为了什么?
“该做的检查还是要做的,花不了多少钱,做一下也放心不是?”朱穆的姐姐宽慰道。
“杨莲的家属在哪里?病人的有些情况需要你们知道一下,然后去一个人交一下费用,准备入住重症。”
就在朱穆还没有来得及和母亲说几句话的时候就有一位身材臃肿烫着一头褐色波浪长发的女人走过来对着朱穆他们几人冷漠开口。
女人穿着极为宽松的白大褂,带着一副黑色边框眼镜,看向朱穆几人的眼光透露着不加掩饰的不耐烦和鄙夷,这让朱穆感觉很不舒服,甚至无法适从。
“重症?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不是还没有查清楚什么情况吗?”
听到那位女医生的话之后他们几个的脸色立刻变了,随后朱穆的姐夫急忙开口询问,并且拉了拉那位女医生的衣角示意对方去另外一边说。
这个时候他和朱穆几乎同时看向朱穆的母亲,生怕对方听到这位女医生的话。但显然那位女医生不加掩饰的话还是让朱穆的母亲立刻面如死灰。
“你干什么?别动手动脚的,有什么话你说就行了。”
那位女医生一把打开朱穆姐夫的手尖声道,她的叫声立刻引来周围人的注意,一时间朱穆的姐夫也很尴尬。
“抱歉,我只是觉得我妈她的病没有那么严重,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我认识你们院长的。”
被那位女医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朱穆的姐夫脸色也很难看。他在本地政府部门工作,这次事发突然他没有时间提前和医院的熟人打声招呼,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他之前也陪他已故的父亲来过医院,正常情况下遇到病情较为严重的病人医生是会避开病人和病人家属谈的,这也是为了顾及病人的感受害怕病人承受不住,而这个女医生明显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
“到底你是医生我是医生,她的情况这么严重不进重症监护在外面能活吗?你认识我们院长,院长认识你吗?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想和别人攀交情,动不动拉拉扯扯的,真是素质低下。”
那位女医生口中不依不饶,一边鄙夷地看着朱穆他们几人一边口中骂骂咧咧。
从未经历过这些的朱穆这个时候满腔怒火,他看着那位让人极为恶心的医生眼眶欲裂。
“你这闺女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们只不过是想多问问了解一下情况而已,又没干什么。”
朱穆的父亲听到对方这样说自己女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他想不通明明他们没有无理的举动为什么从头到尾这个女医生要如此针对他们。
“你们来医院看病还想怎么样,让人伺候你们不成?我看你们就是没钱,一群农民,没钱就别来医院,我说进重症就得进。”
满嘴口吐芬芳的女医生重新上下打量了朱穆他们几眼,之后脸上的那种不屑之色更加明显,丝毫不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没有素质的人。
“我们不看了,我什么事也没有,咱们回家,不受这个窝囊气。”
朱穆的母亲这个时候气的满脸通红,她脸色铁青捂着肚子就要挣扎着起身。
“妈,你先躺下,我看这种人也就是个庸医,装什么,进重症需要专家会诊的,她算个什么东西,能一个人说了算?”
朱穆的姐夫连忙示意他们姐弟俩安抚他们的母亲,随后直接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呦,你今天就看我说了算不算,装什么大尾巴狼,没钱看病就别来医院。”
那个极为讨人厌的女医生依旧自顾自在那里说着。
朱穆看着这一切愤怒无比,可他却偏偏什么事也做不了。他的内心极为愤怒,想要骂那医生几句却最终没能骂出口,只能轻声安慰他的母亲。
“我没病,别听她的住什么重症,我不过就是血糖低的老毛病了而已,咱们回家,咱们回家。”
朱穆的母亲脸色极为难看,她满脸怒容边和朱穆姐弟说边想要起身,不知道是不是看花了眼,朱穆这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他的母亲脸上泛起了一抹沉重的灰黑色,但转而一看却又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你母亲没事,一切都是业障,一切都是业障,我不会让她进重症,这凡子人我会出手。”
就在朱穆姐弟俩极力安抚他们母亲的时候他们的母亲忽然脸色一变随后对着他们俩人喃喃自语。
这一刻朱穆和他的姐姐都愣住了,他们的母亲满脸庄重肃穆,她微闭双眼,整个人给他们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感,这种感觉让他们噤若寒蝉,他们无比熟悉这种感觉。
他们的母亲每次上香请神给别人看事的时候给他们的就是这种感觉,只不过每次请神之时他家的“老神”上来都是用一种晦涩难懂的腔调唱出所看的事,这种和正常人说话的情况他们还从未见到过。
“哈哈哈,到时候了,你已自身难保,一切都该还了,如今就让你先看看我的手段吧。”
就在朱穆的母亲神色庄严如被附体一般的时候朱穆的耳边忽然又有声音响起,和之前的如出一辙,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
“唉,业障难除,业障难除。”
朱穆的母亲长长叹了口气随后看向朱穆,她明明闭着眼睛但朱穆却明显感觉到对方的眼中充满了怜惜和无奈。
这个时候他的母亲神色一变随后恢复如初,只是之前的恼怒荡然无存,似乎平静了不少。
“啊!我的头好疼,不用入重症,不用入重症,你们找别人看吧。”
就在朱穆还愣在原地思考刚才她母亲和他耳边那不知何物的话的时候那个极为讨人厌的女医生忽然双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在原地转圈。
她一边转圈一边口中大声呼喊着,紧接着便做出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动来。
只见她一边呼喊着我的头好疼一边用手抱着头开始撞墙,她的动作幅度很大,整个急诊的人可以很清楚听到那种咚咚咚撞墙的声音。
这个时候除了楞在原地的朱穆等人之外其余三三两两的人都在那里小声议论,朱穆可以很清楚听到有人说估计是中邪了,也有同样身份微薄的人在那里小声嘀咕真是报应。
“这是怎么回事,快拦住她带她回办公室,不行去精神科看看。”
这个时候这里的动静估计是引起了急诊室里面的人注意,随后立刻有三四个身穿白大褂的男女从急诊室走了出来。
随着带头那位中年男人开口立刻有三个年轻护士连忙走过去拉住那位态度极为恶劣的女医生,但这个时候她似乎控制不住自己一样,一直神色木讷在那里喊自己的头好痛,直到被三人带走依旧如此。
“这个医生可能是突发性头疼,既然这样你们家属来一下好了,我和你们谈谈病人的病情。”
为首的中年男人看了看朱穆他们站在大厅的一家人淡淡开口道,他很清楚,被接待在大厅之中没有床位的病人肯定是没有什么背景关系的。
通常面对这种病人他们是不会太上心的,而且若是这种病人的病他们无法解决那么原则上便是努力压榨他们剩余的价值,说白了就是赚钱。
这几乎是如今这个行业潜移默化的规矩,所以先前那位女医生所做的事他们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有太多的作为。
可以说那位女医生平素所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而被她送入重症的那些人大都是没有文化没有背景的农村人,对于她的安排和呵斥都表现得极为唯唯诺诺和顺从,这也就导致了对方养成了那种跋扈恶劣的习惯。
但今天有些不同,今天发生的事似乎有些怪异,加上之前那位女医生闹得太凶所以如今这位中年医生也不得不有所收敛。
若是换做平时他才不会顾及这种无关痛痒的病人的感受,毕竟朱穆他们这些人对于他来说基本上算是可以随意糊弄的。
“你们先去,我等一下他们这里的院长。”
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朱穆的姐夫也是满头雾水,不过他在朱穆他们家也见到过几次相似的事,况且他的姥姥之前也从事过相类似的行当,所以他多少能够猜到一些东西。
当然,这一切朱穆他们一家或许能够猜出点端倪,但别人是肯定不知道的,只会以为是那位女医生发了神经。
“你真的认识我们院长?”听到朱穆姐夫的话那位中年男医生脸色不由变了变,但他还是有些怀疑。
若真是院长的朋友会被安排在急诊大厅?或许也就仅仅是认识而已吧,那位中年医生内心如此想。
“他来了,稍等一下吧。”
朱穆的姐夫淡淡开口,随后他便向另外一边的走廊走过去,这个时候从走廊的另外一边有一位头发斑白戴着厚厚黑框眼镜的男人也迎着朱穆的姐夫走来。
“院长,您怎么来了?”
看到那位头发斑白的男人走来那位中年男医生的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他原本冷漠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赶忙迎了上去。
“有个朋友来医院看病我来看一下。”
那位院长随意打了声招呼随后微笑着拍了拍朱穆姐夫的肩膀。
“这位是樊鑫,是政府部门的朋友,他的病人你们科室给安排一下。还有,我刚才怎么听说有医生态度有问题,你们要注意一下啊。”
头发斑白的男人随意看了中年医生一眼,对方立刻变得有些胆怯。
“好好好,你看这事弄得,您提前打个电话就好了没必要亲自来的。樊先生。你看这都是误会,我们马上安排床位和专家会诊。”
中年男医生连忙谄笑着对着朱穆的姐夫道歉道。
“没事,我们只是想要清楚一下我妈的病情而已,麻烦医生若是有什么问题先和我们家属沟通一下,我妈年纪大了我怕有些事她接受不了。”
朱穆的姐夫并未为难对方,毕竟接下来还要在医院看病,而且他的权力并不大,这个医院的院长也不过是顾及他上司的面子而已,并不会顾及他太多。
之后朱穆的姐夫和那位院长又寒暄了几句之后对方便离开了,而那位中年男医生的态度也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很快便为他们安排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