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村主任带严辰到学校门口的小炒店吃饭,点了几个好菜。
“你爸爸来看过你吗?”
严辰摇摇头。
“你妈呢?”
严辰摇摇头。
“你那个弟弟,好几岁了吧,都快上幼儿园了。”
“三岁。”严辰强调,“但他不是我弟弟。”
村主任叹了口气,“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吧,将来挣点钱讨个老婆。日子会好起来的。”
严辰不懂村主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觉得日子已经很好了,有吃的有穿的,挨骂写检讨根本不算什么。
吃完最后一片水煮牛肉,严辰擦了擦嘴边的油。
村主任说,“我年纪大了,不能再帮你更多了,以后的路都要靠你自己走了。”
严辰点点头,他从来都知道,路只能靠自己走。
他已经很感谢村主任了。
“谢谢你。”
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后来听说村主任生病去世了,严辰翘课回去,但没有参加葬礼,只是远远地看着。
出殡的那天是阴雨天,所有人起了个大早,严辰一夜没睡,躲在一旁的草垛后面,看见众人喊着号子把棺材抬了出来。
村主任就躺在里面,不会再醒来了。
天没有亮,空气哈气成冰,有人在低声啜泣,有人沉默不语。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从此与世长辞。
严辰朝着他离开的方向,跪下磕了个头。
离开时刚好碰见母亲抱着小孩逛早市,“抱”这个动作让严辰一瞬间觉得有些恍惚,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从未有过这般待遇。
母亲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一夜未睡,头发被露水沾湿,个子虽然很高,但在雨雾之中还是颇显狼狈。
严辰尝试着张嘴,却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哑巴,于是他扭过头去,刻意不与母亲的视线相逢,而径直朝他走来的母亲也像没看见似的,直接略过了他。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在早市上吃了两个馒头一个包子,喝了一碗稀饭,准备回学校。走到出口时,碰见母亲牵着弟弟,弟弟正吵着要小摊上的发糕,母亲笑着蹲下身子,买下发糕,耐心地掰成小块,喂给弟弟。
在那一刻,严辰只觉得天地间有倾盆大雨顷刻而下,将他的心淋得冰冷浇透。
回到学校,严辰开始发高烧,在宿舍里睡了三天,室友送他去医务室挂水挂了三天,整整折腾了一个星期才缓过来。
之后严辰老实多了,竟然开始主动翻起了课本。
他利用周末时间多撒了些图钉,攒了一个月的钱,买了书包和文具。第一次认真写作业时,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好像突然从关在家里的午后坐进了窗明几净的教室,但仍旧能够听见拴在身上铁链碰撞时发出的声响。
那天他写作业写到很晚,晚到整个教学楼都熄灯,保安来巡查了,还没写完。因为他底子差,作业写得很吃力,速度就很慢,保安进来时,还以为他是来偷东西的,二话不说把他拎进了保卫处。
“这么晚了在那里干什么?”
“写作业。”
“以前从没见你写过作业。”
“你也说了是以前。”
“打电话叫你班主任来领人。”
“不。”
一番对话后,严辰仍旧拒绝认错,拒绝打电话叫班主任来领人,但班主任还是接到了保卫处的通知,匆匆赶来。
班主任上来就给了严辰脑门一下,“才好几天啊,又给我惹麻烦。”
“没惹麻烦。”
“那你半夜在教室里干什么?”
“写作业啊。”
严辰把自己写得歪歪扭扭的作业本递给班主任,这之前已经给保安看过了,保安不信,但班主任信。
“你还真写作业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现在是晚上。”严辰懒洋洋地说。
经过班主任的解释和保证,严辰从保卫处出来了。班主任看着他背上的书包,问他什么时候买的。
“就上周。”
班主任不明白严辰转变的由来,但还是很欣喜,“孩子长大了。”
班主任已经没有严辰高了,想摸他的脑袋得踮起脚,未免显得有些滑稽,但班主任还是踮起了脚。
回宿舍时已经关灯了,睡门口的小弟听到动静,起身跟他招呼:“辰哥,有你的信。”
严辰接过来一看,是金凌写的。
辰哥,你好。
金凌小学还没毕业,字写得却很漂亮,有美术风格。
我现在回到了学校,日子过得还不错。虽然偶尔还是会挨打,但是我会努力学习的。
只是有时候肚子实在饿得难受。
想念你们学校的食堂,我想快点长大,去学真正的美术!
什么时候能见面?
这是我同学帮我申请的qq号。
你也可以申请一个,我们就可以聊天了。
严辰站在阳台外面,借着路灯看完了金凌的信。
什么是qq?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网络时代已经悄然来临。
翌日在班里也听同学频繁地提起qq和网吧,还有一个叫做CS的游戏。
“辰哥,放学一块去网吧玩啊。”
好奇心驱使严辰放学后第一次去了网吧,3块钱一个小时的上网费,够他吃一顿饭了。
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是新世界的造物主,他可以掌控一切。
严辰无法想象,通过一根小小的网线,他可以连接如此广阔的世界。
那天晚上,他包夜,住在了网吧,因为包夜只要10块钱。
他玩了整整一夜,玩游戏,看电影,和天南地北的人在qq聊天,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新奇,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在网吧里泡了三天,直到把身上所有钱花完。
班主任找到他时,他的黑眼圈已经跟支架上的葡萄一样重了。
“我以为你改变了。”班主任失望地看着他。
他的思维仍旧停留在电脑画面上,抓心挠肺,只想去上网。班主任把他抓回去没几天,又翘课去网吧上网了。
忍无可忍的班主任下达了最后通牒,如果再不回去上课,就别回学校了。
从网吧出来的那个早晨,雨雾蒙蒙,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了村主任出殡的那个早上。
他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短暂的快乐只能带来短暂的麻痹,是无法直面真正的生活的。
于是他结清网费,回到了班里上课,继续他笨拙地写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