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回 孔掌柜讨好送茶水
程咬金堵着孔家布铺的门口卖筢子,他问伙计小四儿:“在市场上,这一把筢子卖多少钱?”
小四说:“筢子不值钱呐,市场上也就十文钱,你往下跟他打打价,八文就卖给你了。我们家的筢子就是去年我在市场上,人家要十文,我八文买的。”
“哦……”程咬金说:“那我要是一把筢子卖二十文钱,你说会不会有人买?”
小四一听,“哎……我看够呛,十文钱还没人要呢,你卖二十文钱,那还有人买啊?我看,您要是卖二十文钱的话,您今天都开不了张,这两捆筢子,一把也卖不出去!”这小四儿也不会说话,实话实说。
程咬金一听,“哦?小子!这可是你说的。你说我今天开不了张?!”
“哎哟,程大爷,您也别生气。我的意思,做买卖呀,这个价格得定得合理,它本来就值十文钱嘛,您非得卖二十文钱,那可不是开不了张呗。”
“嘿!也有你这一说。但是,你别忘了有这句话,叫‘死买卖,活人做’呀。你得看做买卖的人是谁。做买卖是别人,这一张筢子卖二十文钱,他就卖不出去。如果做买卖的是俺老程,你程大爷,这筢子我今天就能把它卖光了!”
“嘿嘿,程爷,那,那小的就预祝您今天开张,把这筢子卖光了!”
“嘿!”程咬金一看,“我看你这小子是不相信!”
“也,也没有,我,我忙去了……”
“别价,别价,你得看着我呀。我开了张,你再去忙。你看看,我今天能不能开张!我告诉你,我让他立马开张!”
“哟呵!程大爷,您有这个本事?”
“那你是不认识我呀。要认识我,你就对我说的话,一百二十个放心喽!你看着啊!”就见程咬金突然间冲着孔家布店里头喊了一嗓子:“我说,孔掌柜的!出来,出来,出来,出来……我有点事儿!”
这一嗓子,那孔掌柜的听见了,赶紧由打里面笑脸出来了,“嘿嘿,程爷,您有什么事啊?”
“刚才,我问这小四儿了。我问他:‘这一把筢子市场上卖多少钱?’他说了:‘市场上一把筢子卖十文钱!’我说:‘我的筢子编得好,我卖二十文钱!’他说了:我如果一把筢子卖二十文钱,我肯定开不了张。哎,我说孔掌柜的。您说句公道话,我这一把筢子卖二十文钱,我开得了张,开不了张?”
“哎……”孔掌柜听到这里,狠狠地瞪了小四儿一眼,你没什么事儿,跟他搭咕那么多干嘛呀呀?跟这程老虎,你千万别多说话!说多了,你就被他绕到圈儿里去了。但现在程咬金问了,孔掌柜的也不好不说呀。
“哈……二十文呢?啊,不贵!不贵!不贵!我看您这编的筢子,比在市场上的都好,都结实,这个编工也细,我觉得,呃,卖二十文,应该有人要!”
“你觉得我这筢子有人要?”
“有人要啊!”
“能开得了张?”
“那是什么话呀?肯定能开得了张!”
“他可说了,我开不了张,你说怎么办?”
“嗨!程爷,他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啊。他哪知道您这筢子,呃……这这这卖二十文呢,这就叫做物美价廉了!对吧?”
“你也认为我这筢子一把二十分钱是物美价廉?”
“那绝对是!”
“买回家去,一点不亏?”
“那当然了!”
“那妥了!”程咬金说到这里,一哈腰,由打地上,绰起一把筢子来,看了看孔掌柜的,“我说老孔啊,我今天在你门口卖筢子,也算咱俩有缘。我杀了人,住监狱住了三年,我这是刚刚出来。我昨天刚出来,今天就到斑鸠镇上做生意,卖筢子。怎么那么巧,怎么那么寸,就来到你家店铺门口,在这儿卖筢子。这就说明咱俩有缘呢。我这筢子你刚才也说了,做工细、质量好,卖二十分钱那是物美价廉。得了!我看,你竖在店里头的那把筢子也旧了,那齿儿都平了。我看这样,干脆,你今天就买我这一把筢子。我也算开张了,你也算帮我忙了。万事开头难呢,做买卖开张最重要啊。你帮我开张了,另外,你也买到了物美价廉的筢子,把你家那旧筢子也替换了,这多好啊!这叫一举双得呀!咱们俩是皆大欢喜。你看怎么样啊?”“邦!”程咬金就把这把筢子杵孔掌柜面前了。
孔掌柜一听,心说:“得!看见没?讹上我了!”他狠狠地又瞪了小四儿一眼。
这时,小四儿也一吐舌头、一缩脖,心说:“没想到,这位程大爷居然敢讹我家掌柜的。”
但,你别看孔掌柜的心里不乐意。不过,也觉得没有赔太多——不就是二十分钱吗?别因为这个惹他不高兴。
“哎呀,程爷,您可真说对了!我这两天就惦记着把我那旧筢子扔了呢,我就想换新的。这不一时没腾出手来吗?没腾出工夫去买呀。正好,您今天到我门口卖筢子。我,我,我来一把。您算开张,我也,我也买一把物美价廉的……哎……哎……筢子……”你说亏心不亏心?亏心也得这么说呀。
吩咐小四儿:“去!到柜上支二十文钱来!”
“哎!”这小四儿不敢怠慢,一溜烟跑进去了。时间不大,拿了二十文。
孔掌柜的一努嘴:“给程大爷!”
“哎!程大爷,给您钱!”“哗楞!”把这二十文就放到程咬金手心里了。
程咬金一数,“嗯,不错!这下我开张了!”
“啊,是是是,您开张了!您这一开张啊,肯定筢子大卖呀。哎,小四儿!扛筢子,放屋里去!”
“哎!”小四儿过来刚想扛筢子。
“慢着!”程咬金给拦住了。
“哎?程爷,呃,您还有什么吩咐?”
“嗯,我说孔掌柜的呀。你家就住在这里吗?你家店合一吗?”
“啊,也不是。有的时候,我们就住这里。哪天赶到天气不好,买卖事务忙,我们就不回去了。如果事务不忙,我也回家。我家离这里十来里地,有个孔家庄,我家就是孔家庄的。”
“哦……那家里也有院吧?”
“啊?啊,”孔掌柜的心可又提起来了,心说:“坏了!这程咬金指不定又想什么辙呢?”“啊,是,是有小院。”
“哎,小院得打扫吧?”
“啊,得,得打扫……”
“打扫落的树叶啊,草棍儿啊,你用什么给它拢起来呀?”
“哎,哎,用筢子……”
“哦?那你们家那筢子……”
“啊,啊,明白明白明白……程大爷,我们家那筢子呀,也该换了!您看,您要不提醒,我还真就忘了!也该换了,也该换了!小四儿!再去拿二十吊,再买程大爷一把筢子!”
“哎!”小四儿心说:“坏了!我这一多嘴,让我家掌柜的买两把筢子,而且是贵筢子!”
小四儿刚想转身到店里去,程咬金说:“慢着,慢着,咱一点儿一点儿来呀。”
“啊?这,这怎么个一点儿一点儿来呀?”
“小四儿这孩子刚才也说了,论辈儿,得管你叫叔。你跟他父亲是堂叔伯兄弟啊?”
“啊,也不是,也没那么近。应该怎么说呢?呃,就是我的父亲跟他父亲的父亲两个老人呢,伙一个爷爷,这么一个亲戚关系。”
“哦……那也不远。哎,你父亲还健在吧?”
“呃,呃,还健在。”
“多大岁数了?”
“今年六十五了。”
“哎哟,岁数不小了。跟着你一起住啊?”
“没有,跟着我兄弟,在我兄弟家住呢,离我家也不远。”
“哦……也经常去看看他吧?”
“那是啊,我们孔家是圣人的子孙呢。”
“哎,那你们最讲究孝道是吧?我琢磨着你也是,一看就是个孝子啊!那你父亲家有院吧?”
“哎……”孔掌柜一听,又惦记上我父亲了。“哎,也有院。哎,院里啊,也缺一把筢子。呃……我,我给他老人家也买一把得了……”
“哎,对喽!这就三把筢子了。你刚才也说了,说你老爹跟着你兄弟住一起。你看,你兄弟等于替你尽孝了,那你这做大哥的到你兄弟家看老人的时候,对你兄弟好意思空着手啊?那是不是也得捎去个两三把的筢子呀?”
孔掌柜一听,你把筢子当烧鸡了?!人家走亲戚掂点心、拎烧鸡。没听说过走亲戚扛几把筢子的!这什么玩意儿啊,这是?但不敢说呀。“哈哈,哎,也对!也对!哎,程爷,哎……那……哎……这么着吧,”孔掌柜一看,再让程咬金说,他的两堆筢子都得卖给我。我呀,我别让他说了!“程爷,这样,您既然今天到我门口来卖筢子了。您说了,咱就是缘分!这么着,你看兄弟我够不够交,够不够哥们儿。您这不两捆筢子吗?兄弟我今天包一捆!您这一捆多少个?”
“我这一捆十个呀。”
“好!我就包十个!怎么样?”
“哎!”程咬金一听,乐了,“嗨!我说孔掌柜的呀,你未来还得发大财呀!就冲你这个魄力,那你就不是一般人呐!”说到这里,程咬金看了看小四儿,“小四儿!你说我今天能不能开张啊?”
这小四儿敢说话吗?心说:“您行啊,您这算开了张了。回头这里的账,指不定得多少算到我头上呢。”“嘿,程大爷,您开张了,祝您筢子大卖!”说着话,小四一哈腰,抱起那捆没拆开的筢子,他进屋里去了。
孔掌柜的一拱手:“啊,程大爷,我这小店还有事务要忙。呃……您呢,在这里,接着卖筢子。我先进去,我先进去。”
“哎!好了,忙去吧,忙去吧。另外,我这水凉了,给我续点水。”
“哎!好好!您坐着,您坐着……”哎呀,孔掌柜心说话:“多倒霉呀!我今天没开张呢,先买了十把筢子。你说这十把筢子我买的冤不冤吧?不过好在,我只赔了一百文钱呢。”怎么一百文呢?“啊,按市场价,一把也得十文呢。我这等于就多了一半儿的钱,赔一百文钱,也不算赔!没有惹这程老虎,这就算万幸啊。我今天这生意也甭做了,我就在屋里猫着吧。什么时候,等把这程老虎给靠走喽,我再做买卖。唉!倒霉呀!”孔掌柜的摇头晃脑进店了,吩咐伙计:“小四儿!去给那程老虎兑点热水。另外,给够人家钱啊,给够了!一个子也不许少啊!少一个他就得跟你矫情啊。”
“哎!哎!我明白!我明白!”这小四儿也知道程老虎不好惹了。赶紧地兑壶热水,拿了钱给程咬金了。
程咬金现在这高兴啊!你看,我这是开市大吉啊!二十把筢子,一眨巴眼的工夫卖了一半啊。面前还有十把,程咬金把这十把筢子往自己眼前头集中了集中。他仍然往那儿一坐。他瞪着双眼,就看着这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看了半天,没有一个人来买的。别说买了,过来问问价的都没有。哎?程咬金一看,这怎么回事儿?
“我说孔掌柜的!出来,出来,出来,出来……”
“哎哎哎……”孔掌柜的一听,坏了!怎么又喊我了?赶紧缩头哈腰地出来了,“哈,程大爷,您又要兑水啊?”
“兑什么水呀?哎,我问你,你是老买卖人了,你说,我坐在这里等了半天了,怎么连一个问价的都没有?”
“哎呦,程大爷,您亏得过去卖过盐呢,您卖盐怎么卖呀?”
“啊?卖盐怎么卖?我推车,怎卖呀?走街串巷啊。哎,到这乡村里,我推着车就进去了。”
“您推着车就进去了,那别人怎么知道您就是卖盐的呢?”
“呃,我我我喊呢,我那个时候厉害,我直接喊:‘卖私盐!卖私盐!上好的不上税的私盐……”
“是啊,您那时候都吆喝,您现在卖筢子跟那卖盐不一样吗?您得喊呢!您不喊,往这儿一坐,放个茶几,上面又有茶壶,有茶碗,您再这一喝,二郎腿一翘,谁知道您这筢子是卖的呀?人家还以为,您在这晒筢子呢,您在这看筢子呢。”
“哎!你说的太对了!太对了!哦,得吆喝?”
“一样得吆喝!”
“好了!明白了,明白了。回去吧!”
“哎哎哎哎……祝您发财!”孔掌柜的又回来了。
哎,程咬金心说:吆喝吆喝!程咬金端过一杯茶,“咕咚”一声,先润润喉咙。润好了,清清嗓子,“嗯!嗯!咳咳……”觉得差不多了,一抖丹田气,“卖筢子!卖筢子!”
好家伙,冷不丁,他这一吆喝,出毛病了!怎么?有那么一位老太太由打街西头正往东头走呢。这老太太已然七十多岁了,腿脚都不利索了。拄着一拐棍,一走三晃的。程咬金冷不丁这么一嗓子——“卖筢子!”如同晴天霹雳似的。老太太本来就哆嗦了。“啊!”当时腿一软,“哎呀,我的妈呀!”“噗嗵那个!”当时就趴那儿了。
“哎哟!”程咬金一看,赶紧起身,“噔噔噔……”跑到老太太近前。“哎哟,我说大娘,没摔着吧?”赶紧把老太太扶起来了。
程咬金敢扶老太太,您看这胆子多大吧!
把老太太扶起来,程咬金给老太太掸掸土,“哎,老人家,摔着没有,摔着没有?”
“哎呀,哎呀,把我吓死了。谁这么大嗓子呀?”
“我呀。我是卖筢子的,刚才是吆喝了一嗓子呀。哎,老人家,你买筢子吗?”
“我不买!我拄棍儿都费劲,我买什么筢子呀?小伙子呀,我告诉你,吆喝也不能这么吆喝,好家伙就像我脑袋挨了一闷棍似的,吓死我了。你慢点吆喝呀,别那么尖!”
“哦,还得慢点吆喝?”
“那可不是?这吆喝出来呀,九腔十八调,得好听!你这一高一低的猛地一炸雷,那那都吓跑了!”
“哎,对,老人家,你说的太对了!你没摔着吧?”
“我没事儿,我没事儿。”
“那……呃,那我继续卖我的筢子了?”
“哎。哎呀,这小伙子呀,短心眼……”老太太嘟嘟囔囔的,她走了。
程咬金又来到筢子后面。程咬金在那里琢磨半天,琢磨什么半天呢?他琢磨着自己用一种什么样的声调更加得顺耳而不像炸雷。“呃……卖筢子……卖筢……麦……埋……买……卖……”他在这儿找起发音来了。找发音,还不好意思面冲着外面,把头这么一扭,面冲着里面。程咬金在这里起调呢,“卖……卖……卖……”找了半天,没找到调门儿。
正这个时候,由打西边来了一个人。这个人长得跟半截瓮似的。个头挺矮的,圆鼓轮墩的,跟四喜丸子差不多少。但是一身重孝!一看就知道,家里刚刚死去人了。这年岁也就是五十多岁。扛着一个钱褡子,里面鼓鼓囊囊的,看那意思,放了不少钱。这人就走到了孔家布店的门口。抬头看了看布店的幌子,又看了看布店,又看了看布店前面这些筢子,这位一皱眉呀。“这步店前面怎么那么多筢子呀?”他嘟嘟囔囔地一迈步,“咵!”由打筢子上他就跨进去了。跨进去之后,就进了店了。一进店就喊呀:“我说孔掌柜的,孔掌柜的在不在?”
“哎哟!”孔掌柜一听,还真来客人了!他本来在拦柜后面躲着呢。一听来客人了,孔掌柜的也高兴了:“看来今天能开张啊!”由打拦柜后面站起来了。“啊,我在这里。”扒着拦柜一看,“哎哟!这不是罗爷吗?”
“啊,是我,是我呀。”
来人是谁呀?孔掌柜认出来了,东阿县首富,斑鸠镇首富,姓罗,叫罗大寿!
对于这个人,咱曾经说过,外号叫“罗大头”!怎么叫罗大头呢?你别看他是东阿的首富,但是为富不仁,特别的抠门,特别的吝啬。
想当年,他爹都被他饿死了。爹死了,出殡发丧,不想掏钱呐,就想捞那些杠夫的钱。人家杠夫把他爹扛到坟地入土为安了,回来找他算账。他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说:“一路上抬得不稳,让我爹在棺材里头不舒服了……磕了碰了……所以,一人砍一半工钱!”
别的杠夫都是穷人出身,不敢跟他对抗。有点钱就有点钱吧,算倒霉吧。但唯独一个杠夫不干了,谁呀?程咬金!当时程咬金刚刚成年呢。程咬金不干,说:“你给够我钱,我二话不说就回去。你不给我钱……”
“没给你钱,你能怎么的呀?”
罗大寿当时就根本就没瞧得起程咬金,说:“钱就这么多,你爱拿拿。你不爱拿,这么多钱也没有!”
程咬金一看,“好,你等着!”程咬金把钱拿走了。
第二天,程咬金把他爹棺材给刨出来了,拉到了他们家门口,拿棺材威胁他,“如果你给够我们昨天的钱,万事皆休!如果给不够,你爹这棺材,谁也别想埋!”
罗大寿开始不干,指挥自己手下的长工、短工跟程咬金干仗。结果全被程咬金打倒在地,也没人敢上去了。
最后,罗大寿为了息事宁人,赔了两天的工钱。所以,大家给他送个外号叫“罗大头”。
打那之后,罗大头是再也不敢惹程咬金了,见程咬金都得绕着走。没想到,冤家路窄,今天在孔家布铺门口碰见了。
程咬金一看,哟!大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