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叔宝当锏走投无路
秦叔宝被困上党县,这倒霉的事儿是一个接着一个。
要么说,人这一生是七灾八难活到老啊。谁也不可能,这一辈子是一帆风顺。就拿秦琼来说吧,那在山东历城县是何等人物?跺一脚,整个山东乱颤悠。甭管跑到谁家,一提秦琼大号,人家都得热情招待呀。哪遇到过上党县这样的境遇呀?秦琼是又气又憋屈,再加上挨了板子,这一口气就憋在肚子里头了。伤风感冒带憋气,这叫夹气伤寒。一下子,就病倒不起了。也就仗着秦琼基础好,否则的话,就得在上党县病死。好容易靠了十来天,再看秦琼,原来多精神的小伙子,这十多天给病的得掉下十斤肉啊。面如枯槁,这脸蜡黄蜡黄的。原来面如淡金,现在真是蜡黄了。虽然,这病说是好了。但是,浑身无力。还有后遗症没有除根呢。也就是现在勉强能够下地走动走动了。
就在这个时候,掌柜的王老好又来要钱了。
“秦爷,您看您的病,又养了十多天。这几天人吃马喂的,虽然你住在这小窝棚里头,那也是钱呐。我算了一下账。连第一次欠的,带后来您又住了十天,再加上最近这十天,这三次钱,一共是三十三两纹银,您看这个钱您怎么给?”
秦琼一听这话,肚里更加窝火了,“难道你没看到我这样了吗?难道你没看到我连下床走路都费劲吗?你怎么还逼我呢?我这钱是不会欠你的,我秦叔宝什么时候欠过别人钱呢?”但是秦琼碍着面子,这话他说不出口。这也是英雄的悲剧呀。
秦琼就说了:“掌柜的,我说了,我秦琼是绝对不会欠你钱的,等我病好了,我回去给你取。当然了,你也说了,你不相信。那么您说吧。您叫我秦琼怎么办?我有什么方法能还您钱?我现在是一筹莫展,你看我病成这样,我就是打把式卖艺,你也得容我缓几天啊,等我把身体将养好了,才有力气去卖艺呀。要我现在还钱?掌柜的,您看吧。我,我秦琼就这么多东西了。您怎么让我还钱?你划出道来,我秦琼就走,您看如何?”
“我……唉!”王老好一看秦琼这个落魄样,也是很无奈呀,“秦爷,说句实在话,我也不乐意逼您。但是,我也没辙呀,我也得过活呀。您一下子欠我三十多两银子,我这个店就周转不开了。既然,您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咱想一个两全之策,您又能回家,又能还我店钱,你看如何呀?”
“哦?掌柜的,还有这样的万全之策?”
“那怎么办呢?事到如今,有也得有,没有也得有啊。”
“那好,掌柜的,那您就说吧。您让我怎么办。”
“秦爷,您既然现在身上没有现银,那您有什么东西可以当吗?尤其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比如玉佩呀,什么珊瑚坠啊,哎,这样值钱的东西。您不行啊,先拿出来,到我们这儿的当铺给当了。这当当,不怕丢。您当了钱,还我店饭钱。然后,您回家。回到家中,您要觉得这件东西对您特别珍贵、特别重要,您到那个时候,拿了钱,再次来上党县,找到当铺,再把您的东西赎回去,您看这多好啊。这样呢,我不担风险。您呢,也有钱回家了。您看好不好?”
“哎呀,”秦琼说:“好倒是好。但是,我这次出来是办公差的,没带什么玉佩、珊瑚坠这类的东西,我这人对这类东西也不太喜爱。”
“你先别说没带,你先看看,看看你包裹里头有什么可以当的。当一文是一文,当一两是一两啊。”
“好吧。”
秦琼转过身来,在榻上把自己包裹就打开了,翻了翻,一看,都是一些换洗的衣服,没有什么值钱东西。
王老好支着脖子看了半天,“哎呀,秦爷呀,你这也够辛苦的呀,出门在外,就,就不多带点东西?”
秦琼说:“我这次是出公差,我根本就没想带别的东西,我想着呀,办完事儿就赶紧回去。实不相瞒,九月初九是我老娘寿诞,我本来打算在我老娘寿诞之前能够赶回家去,谁知道这一拖就拖到如今。”
“哎呀,你这玩意儿也当不了东西……哎……哎?”王老好用眼睛这么一踅摸,无意间就发现秦琼床头上、枕头旁边顺着两根金棍子。
王老好一看,“哎,秦爷,那两根棍子,是什么玩意儿?”
秦琼一看,“哦,这是我的一对兵器。”说着话,一伸手把这一对虎头琣棱金装锏就拿过来了。
王老好瞪眼一看,金灿灿的一对锏。当然了,掌柜的王老好不认得这叫什么名字,他一看,哟,两条金棍子。
“秦爷,这是什么呢?”
“啊,这是我的应手兵刃,叫虎头琣棱金装锏。”
“哟!”别的王老好没听明白,但那个“金”字,王老好听得特别得真。“什么,什么?金装锏?您这两根全是金的,两根大金条嘿!”
秦琼乐了,“掌柜的,您真会开玩笑,这哪能全是金子呢?金子您也知道,太软了,它不适合当兵器呀。我这对锏,只不过在外面镀了一层金。其实,它是熟铜的。”
“啊?镀了一层金?哎呀,这要是镀一层金,要是咔嚓下来,应该也值点银子吧?另外,这一对铜疙瘩送到当铺,怎么着也能值几两纹银吧?啊,这样吧,秦爷,咱就不猜了,您拿着这对锏,您出店门,往左边一拐进大街,沿着大街往前走,也就是有两里地,有个大镇店。那个地方,有个‘茂和当’,您到当铺里,把这对锏给当了。弄不巧您就能把我的店饭钱还上,我看这对锏不错。”
秦琼一听,一皱眉,“掌柜的。这对锏对我来说那比生命还重要啊。因为这是我的父亲传下来的,是我们老秦家的传家之宝啊,我怎能给当了呢?”
“您看秦爷,刚才我也告诉你了。你身上要是有点珍贵的东西,您先搁当铺对不对?当铺有期限呢,只要在此期限内,您回来拿钱赎当,人当铺还会把这对兵再还给您。如果说过了当期,您还不来,人家当铺就可以处理这对兵器,到那个时候给你卖了,那您怨不了人家了。就证明,您对这玩意儿没有感情,这玩意儿在您那里也不珍贵,要是珍贵的话,您绝对回到家里就会拿银子来赎它。所以,这对兵器只不过是临时放在当铺中,让人家帮你保管,你拿它换点现银以解燃眉之急呀。不然的话,您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拿什么钱来还我的店饭账啊?秦爷,您说对吗?您要是现在去当,我马上让王小二陪着您一起去,你看怎么样?”
“哎呀!”秦琼听完之后,心中就如同万把钢刀穿心一样。这对锏那是自己父亲临终前交给自己的唯一的遗物啊,陪伴自己这么多年,无时无刻不携带在身上,让自己现在把它给当了。您想想,秦琼那什么心情啊?但是不当,人家王老好说的也在理,自己哪有钱给人家还店饭账呢?秦琼手捧着双锏,眼泪都下来了。
王老好一看,“秦爷,您就别哭了,别舍不得了。我不说了吗?也就是寄存在当铺啊。谁让您走到这一步上呢?咱说句不好听的话,您还有这一对锏可以当。有那些老百姓穷得就得卖儿卖女了,那怎么办呢?也得活着呀。人到哪一步上,就得说哪一步上的话。怎么来说这人的命得比这铜棍值钱呢,您说对吧?”
秦琼点点头,“掌柜的,你别说了。让王小二带着我去把它当了也就是了。”
“哎,这就对了。小二,小二!”
“哎哎,来,来了……”王小二过来了,“掌柜的。”
“去!陪着秦爷到茂和当把这对铜棍子给当了。跟人家说好,能当多少当多少,当得越多越好,知道吗?”
“哎,您放心吧。嘿,秦爷,那咱现在就走啊?”
秦琼点点头,“好,咱现在就走。”
“走走走走……”
这王小二跟王老好还不一样,王老好多少还面带一点笑意,这王小二不一样,他是一个打工仔,前两天秦琼让他到衙门打探刺史大人来没来,打探一次可给小费,那么现在呢?干去跑腿的,没小费。所以,王小二一脸的鄙夷,一脸的不痛快,嘴里也是嘟嘟囔囔,不时地甩给秦琼几句漂亮话。秦琼没办法,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啊?事到如今,人家说着,自己听着,那怎么办呢?谁让自己理亏呢?
简短截说,秦琼跟着王小二,夹着一对金装锏,冒着秋风就来到了茂和当铺。一说要当当,把这一对金装锏给人柜台这么一搁,这当铺的先生过来这么一看。
“哎呀,你这是两根铜棍子呀?”
“啊……不是不是不是……”王小二赶紧说,“您看这上面镀了一层金。”
“是镀了一层金。但是,岁月太长了,这层金很多地方都已经脱落了,你看,斑斑点点的。这金就是刮下来估计也不能用了……”
王小二一听,“别价,掌柜的,这对金装锏是这位秦爷人家祖传好几代传起来的传家宝,也可以说是两件古董了,您当古董收了呗。”
“啊?”当铺掌柜的一听乐了,“只要是祖传的,我们都当古董收?那我们不赔死了吗?你说你们家房上的瓦好几辈子了,拿到我当铺当,我当铺就得给钱啊?没这道理呀。这玩意儿啊,一个它不值钱,另外一个,它又是兵刃。按说,朝廷有规定,兵器也不能当。但好在,这对锏没开刃,不是开刃的兵器。所以,这玩意也可以不按兵器当。”
“哦?”店小二一听,“那那它可以按什么当呢?”
“它可以按废铜烂铁当。”
“啊?按废铜烂铁当?”
“那可不是吗?这就得按废铜烂铁当。我们收了之后,如果在期限内,当当的没有赎回,那我们只能把它回炉化了,化成铜水,再做别的东西,他没有别的用。看这两条锏挺粗的,也挺重的,这得有几十斤吧?这么着吧,我给你们一个高价,这一对锏我给你们五两纹银,你们看怎么样啊?”
“啊?”王小二一听,“这才五两纹银呢?您再多给点啊,您看这做工啊,您,您看这……反正我也说不上它哪里好。但是,您给五两纹银太少了。您这么着,您多给点,给十五两?”
“不,不,多一两我不要,您可以到别的当铺去问问,行不行?因为我认识你,你不就王家老店的小二吗?我认得你,我才给你五两纹银。否则的话,你到别的当铺,他要不认得你的话,他如果超过三两纹银,我叫你一声好听的。你当不当吧?不当我还要办公。”
“哎哎,当,当,当当当……五两就五两!”
“哎!”秦琼在旁边一听,“小二,这五两纹银,这不能当……“
“秦爷,秦爷,您欠我们家三十三两纹银呢,这能当一点是一点啊。当了五两纹银,您还欠二十八两。咱再想其他辙呀,是不是?您能少一点是一点啊?”
当铺先生说了:“你们到底当不当?”
“当,当,开当票,赶紧的!”
事到如今,秦琼也没辙,当就当吧。忍痛割爱,就把这一对金装锏当在了茂和当铺。人家给了五两纹银,没到秦琼手里,“唰!”就被王小二抢到手心里了。
“这五两纹银,我收着,替你还店饭钱。这当票,您收着,以后有钱,您再过来赎。”
秦琼没办法,只得把当票好好折好了放在衣内。这得保存好了,回头一定得拿钱来赎这一对金装锏,这是自己命根子呀,把它给当了,在老娘面前自己都没办法交代呀。
回去吧!王小二带着秦琼又回到王家老店。见到王老好,王小二把这五两纹银给王老好。
王老好一看,“哎哟,怎么才当了五两纹银呢?”
“人家不收,人家说了,那玩意儿不值钱,只能当废铜烂铁,当给五两纹银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呢。”
“哎呀,”王老好说,“五两纹银,这玩意也不解渴呀,您还欠我二十八两银子呢。秦爷,您说怎么办?”
秦琼说:“我锏都当了,我没别的东西了。”
“秦爷,您可别说没别的东西。您还有一样东西,您把这样东西给卖了,足可以还我的店饭账钱。”
秦琼说:“还有什么东西呢?”
“就是槽头上您那匹马呀。”
“哎哟!”一提这匹马,秦琼突然想起来了,对呀,自己还有一匹黄骠马呢,自己病了十多天,一直没看那匹马呀。心中想着,赶紧迈步,“噔噔噔……”来到马厩,一看自己那匹马,哎呀!秦琼当时泪又下来了。怎么?再看这匹黄骠马,原来何等神武啊!可现在,那真是马瘦毛长啊。这瘦得就成一架子马骨头了,外面包着一层马皮,这毛长得都往下耷拉着,两目无神呐。
秦琼到这里看黄骠马,“你这是怎么了?”
秦琼一说话,马听见了,抬眼一看,是主人,忍不住的哀鸣啊。
秦琼紧走两步,来到马的跟前,用手一抱马的头。颤抖着手抚摸着马的鬃毛。这么一摸,呀!都干了。敢情这多少天没有给这马梳洗了,都擀毡了,马毛粘在一起都分不开了。秦琼再往这马槽里一看,干草棍子都没几根啊,更别说料了。草料,草料,得有草有料,这马才能肥呀。那甭问,这些天他们根本就没照顾我这匹黄骠马。想到这里,秦琼“噌”一下子,这火就蹿上来了,“唰!”一转身,怒目而视王老好和这王小二。
“我说你们两个,这些天你们就是给我这样喂马的吗?”
“啊?啊。”这王老好捅一捅王小二,那意思:“你回答,你喂的。”
“啊?啊!”王小二说,“这怎么了?秦爷,怎么了?”
“你看看这匹马给饿的啊!我是个人,我饿了我能忍?这匹马,它就是个横骨插心的畜生啊。你们怎么忍心……忍心把它饿成这样啊!”
“哎,秦爷,您别着急,您听我说呀。我们也没办法呀,您这欠我们挣多钱?我们哪还有草、哪还有料喂这匹马呢?我们自己都周转不开了。不信,您看看我和我掌柜的最近吃什么?跟您吃的差不多。我们都半拉多月没吃过肉了。为什么?资金断了!您不给我们钱,我们的店周转不开!连人都快饿死了,您就别提这匹马了。这匹马还活着,那就算不易呀。秦爷,您这话埋怨不着!”这店小二敢跟秦琼怼。
秦琼被店小二这番话说得也是哑口无言,气得秦琼鼓鼓的,但没办法,自己没道理,没给人家钱,人家不喂马,天经地义,自己没得说。
这个时候,王老好往前一迈步,“秦爷,您也别埋怨了,事到如今,咱就说怎么办吧?现在,您还欠我二十八两白银,这店饭账您得结。但是,您又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当了。不过,您还有这匹马呀。我的意思,您干脆把这匹马给卖了。您放在我这里,我也没办法给你养,它也得饿死。您趁它没饿死之前,把它卖了。这匹马怎么着,也能卖个三十两银子。有三十两银子,您就能结我的店饭账。”
秦琼说:“这匹马我不能卖!”
“您为什么不能卖呢?”
“因为这匹马是我的好朋友送给我的。送我的时候,他千叮咛万嘱咐,说我无论走到什么时候,不能把这匹马给卖了!”
“哎哟,秦爷,那当时您这朋友送您马的时候,有没有说过,您就是死,这匹马也不能卖呀?”
“这……这话倒没说过。”
“还是的。您朋友没想到您能沦落到这一步啊。人这一辈子什么难没有啊?您就赶上了,怎么办呢?秦爷呀,先顾眼前吧。您连祖传的锏都当了,何在乎这一匹畜生呢?”
秦琼长叹一声,“唉!没想到当初我秦琼跟王伯当一语成谶,我真沦落到当锏卖马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