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梅绽放如火,快近午时的日头温暖拂面,南薰门外的玉津园内不时有穿梭游园的行人走过。
沈浅儿俏脸如同盛开的梅花,点缀着红晕,刹那间明眸流盼生辉,清冷之中透着几分重逢的惊喜。
正月十五晚上的一幕又出现在赵应棠脑海中,眼前的女子正是那个在台上抚琴的沈浅儿,而沈浅儿旁边站着的正是那日的宫装女子,此刻她换成了一身青玉襦袍,鬓上蝴蝶钗精致,红唇似火。
不期之遇着实令赵应棠有些猝不及防:“咦,你是……沈花魁?”
肌肤胜雪的沈浅儿似乎有些迟疑:“公子称呼一声浅儿即可,这花魁实属愧不敢当……”
身穿青玉襦袍女子散发着成熟女子的风韵,笑盈盈的说道:“呵呵呵……赵公子可真是潇洒,我说那日在月明楼为何不要那寿眉春酒、浅儿妹妹的手抄书,原来是早就有了如花似玉的心上人……想想也是,似我等这风尘女子哪会入得了赵公子的法眼,白白害的浅儿妹妹得了数天相思病。”
“若清姐姐莫胡说……浅儿才没有……”
巧合的造就的这场偶遇本就来的有些不合时宜,偏偏这红唇似火的女子还来了这么一句话,秦语怜听到女子话,脸上红霞升起,竟然微微颔首望向了赵应棠。
此情此景,赵应棠顿时成了三个女子的焦点,一贯能言善辩的他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哪是打招呼,分明是带着夹枪带棒中顺便捎上了几分嗔怪。
一脸无辜的赵应棠实在没见过这种阵仗,心里登时就有了溜之大吉的想法:“咳、咳……二位可有什么事情,没事赵某先告退了。”
被沈浅儿叫做若清姐姐的女子却是走到了赵应棠身边,双手放在细腰之上,杏眼带着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渐渐靠近了赵应棠:“赵公子如此做可失了君子风范,何必拒人千里之外,柳若清与浅儿妹妹又不是要吃了你……只是前番公子做法委实让人有些心寒,如今你须得收下浅儿那本手抄书,若不然,你去何处,奴家就跟去何处。”
迟疑之下,赵应棠有些不知所措,茫茫然竟失了分寸:“这……?”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柳若清一边着讲话,俏脸却逐渐靠近了赵应棠的脸,她呼出的冷幽香风立刻就钻到了赵应棠的鼻中,氛围变得有些旖旎起来。
沈浅儿伸出玉手拽了拽柳若清的衣角,声音犹如蚊呐,堪堪可闻:“呃……若清姐姐……”
仿佛看出了赵应棠的窘迫,秦语怜微张檀口说道:“棠哥哥收下便是,这位姐姐琴弹得出神入化,怜儿好生羡慕的……”
听了秦语怜的话,柳若清脸上浮现一丝喜色,扭头望向了沈浅儿:“浅儿妹子还不把你手抄的书拿出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当下形势比人强,赵应棠这才回过神来:“收……收还不行么?”
沈浅儿颔首低头,纤纤玉手从袖子中取出一本一指厚的书册,封皮还用深蓝的绸缎包覆,端端正正写着“唐韵”两个小楷字;沈浅儿胸口起伏如同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兔子,似娇还羞的把书双手递到赵应棠面前。
赵应棠脸上嘿嘿一笑,伸出了双手把沈浅儿递过来的书接到了手中,书册上散发着一股清香,包装的也很是精美,显然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呃……多谢沈花魁赠书。”
秦语怜也是满脸盈笑,望着赵应棠说道:“棠哥哥,来而不往非礼也,马车上还有几瓶白糖霜,不如就送与二位姐姐好了。”
“是极,是极……”
柳若清有些意外,望向秦语怜问道:“白糖霜?奴家没听错罢,可是十贯一瓶的赵秦记白糖霜?……有个姐妹买了一瓶,分了些与奴家尝了,与瓶身上的八个字别无二致~甘涌舌尖,甜入心扉。”
秦语怜点点头,轻移莲步拉住了沈浅儿与柳若清的手:“柳姐姐也听过白糖霜?这白糖霜正是棠哥哥造出来的……二位姐姐随怜儿去马车去取……”
听了秦语怜的话,沈浅儿一脸的不可置信之色:“想不到赵公子还有这般本事……”
片刻之后,三个女子有说有笑的走在前面,仿若三春枝头的莺声燕语,只不过她们仿若忘记了身后还有赵应棠,谁也不曾回头瞧他一眼。见此情景,赵应棠心中满是尴尬,手握着沈浅儿送的书,不紧不慢的跟在她们身后……
当老徐赶着马车离开玉津园一段距离后,秦语怜放下了马车侧帘,咬着嘴唇有些蹙眉:“沈花魁看棠哥哥的眼神都如同温水一般,怜儿真是有些羡慕她的容颜,说是倾国倾城都不为过,还弹得一手好琴,说是琴色双绝也不为过……棠哥哥动心了没?”
眼前女子的一番话泛着些酸意,赵应棠干咳一声笑道:“那怜儿是希望我动心还是不动心?”
“这?……棠哥哥动不动心与怜儿何干……还是去作坊看看怎么样了,都三天未曾去过了。”
马车后方的柳若清、沈浅儿各自提着一个盛着白糖霜的篮子,眼睛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驻足良久。
“浅儿妹妹该走了,再看你都成望夫石了……你同他只是两个世界的人,方才遇到他的时候,他不是说了一句话么~这梅花虽好,但也终有一日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清香如故,是故这人还是有些节操为好……”
沈浅儿俏脸泛起苦楚,摇了摇头喃喃道:“节操……浅儿早厌倦了这身份,哪里还曾有回头之路?……罢了,相守不若相忘,许是这一切都不该发生……”
“哎,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花痴……”
…………………………………
汴梁城城东三里处,生产白糖霜的作坊中忙碌一片。
看守作坊的几个守卫见是赵应棠与秦语怜来了,仍旧坚持仔细检查了一遍之后才放马车进入了作坊,赵应棠颇为满意守卫的做法,白糖霜生意的成败一个方面就是需要保密。
制作白糖霜的作坊本是兴庆寺改建而来,约有十亩多地,里面本就房舍众多,重新修葺一番就投入了使用。赵应棠是后世穿越来的人,是故对后世的流水线工厂还是有些了解的,于是对资本家的那套做法他决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用流水线的模式和方法来管理,但压迫工人那些事情他是不愿意做的,一天四个时辰的做工时间,若是加班就补发加班费。
用秦绍和的话来说,为了不至于泄密,还是用熟识的人靠谱些,作坊中的四十多人基本都是之前从秦家宅子就开始跟着做白糖霜的秦家佣人,还有一些是秦绍和从布店抽调过来的人手,负责巡守的人也是从秦家马队抽调过来押运银子的武师。
只要进了作坊,吃穿用度皆是由专人统一负责,每三月允许外出一次,里面设置了统一用餐的食舍、宿舍。在赵应棠的一再坚持下,作坊内的还是新设置了一些诸如六博、蹴鞠、投壶的娱乐设施,他还找人刻了竹子麻将,又托人用硬纸做了几副扑克纸牌,无论下雨或是晴天,做工的人休憩时都有事情可做。
作坊内的白糖霜制作已经成了流水线作业,竹炭粉有人负责提前磨好,掺入红糖水之后推到另一处院子进行过滤,过滤后的溶液全部被接到了几十个木桶之中,接着再由人将木桶提到灶房,灶房内七八个灶台同时工作,虽是冬日,但里面的温度却宛如春夏,到处都是浓重的雾气……
眼见夕阳西下,做工的人全部下了工,此时吃饭的食舍变得热闹起来,为了体验一把,赵应棠与秦语怜二人各拿了一个餐盘在食舍排起了队。
一个佣工举着餐盘到了赵应棠、秦语怜身边:“赵公子、小姐,你们排什么队,这是我刚从柜口打好的饭……”
望着餐盘里两荤两素的菜与黄橙橙的粟米饭,秦语怜笑道:“宋发,你自己去吃,不用管我们,如今在作坊吃住如何?”
那个叫宋发的佣工满是笑容:“嗨,小姐呀,这里简直是神仙呆的地方,每天四个时辰做工,每月算下来六贯的月俸,谁不是牟足了劲干,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地方去……”
不等宋发说完,另一个佣工打断了他的话:“嘿嘿,这衣食住不用花一分钱,晚上大把时间玩乐,七天还休息一天,这如此丰厚的月俸,三月能出去一趟倒也没什么……”
“今天赵公子来了,待会吃完饭都去那大雄宝殿集合,让赵公子唱上几曲,保准让你们都听醉了……”
“哎,你们看看,赵公子年少有为 ,咱们小姐也是美若天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哈哈哈……”
“赵公子待会打一圈麻将……”
各种声音交织于饭堂之中,赵应棠听得颇为开心,目前看来,白糖霜的生产与销售均是迈上了正轨,一番努力总算没白费。打完了饭之后,秦语怜坐在饭桌前羞赧的埋头吃饭,赵应棠看着秦语怜窘迫的样子,心里也满是开心。
不知不觉间,秦语怜有些恍惚,她慢慢觉得眼前的男人在自己心里的分量愈来愈重,见不到时会想,夜里睡不着时会有他的模样萦绕,就连梦中也是每次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仿若有了他,这世道就是完美无缺。
夜幕落下,作坊里的大部分佣工已经集中在兴庆寺的大雄宝殿,赵应棠在一处临时搭设的台子上唱起了歌,大概唱了十来首之后,他便与秦语怜坐马车离开了作坊,老徐兴致颇高的赶着马,嘴里还哼着沧海一声笑。
汴梁城分为内城、外城,共有两道城墙恒隔,秦家宅子在内城的马行街上,由于入夜二更二点就要关城门,是故需要在二更二点前通过新曹门、旧曹门才能回到内城。
马车上的秦语怜斜倚在马车软垫之上,望着赵应棠说道:“棠哥哥,正月十五那个老道士说的话你还记得罢?”
“呃……那老道士说我十八日之内有麻烦事临身,过了今晚就整整十八天了,怜儿看出来了罢,那老道士就是骗钱江湖骗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是下次见了他,把他挂摊砸了。”
听了赵应棠的话,秦语怜开始低头思索起来,低语回味着老道士的话:“主动求变,得偿所愿……”
见此一幕,赵应棠无奈的摇摇头,索性与老徐一起哼起了歌。马车悠闲的行驶在城外的土路上,马车厢前挂起的灯笼随着马车也是不停晃动着。
“停车……”
“吁……稍、稍……公子大事不好,前面有四五个拿刀的拦住了去路……你与小姐坐稳,我掉头去作坊……驾。”
老徐的声音急急传来,马车陡然转弯,秦语怜本在倚着软垫,猛然间一甩,她身子正好冲着赵应棠一侧歪去,一霎之后,赵应棠只觉香风扑鼻而来,秦语怜就与他撞了个满怀。
“不好,后面也有人过来了……公子小姐坐稳,只能去路边田地了。”
马车外一个声音悠悠传来:“驾车速速停车,要不然不要怪我等不客气了,某等只为财物……停车可免受皮肉之苦。”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赵应棠笼住了秦语怜的腰肢,她才止住了身形,此刻也顾不上多想,赵应棠扭头掀开了马车侧帘,此刻由于老徐赶着马车下了田地之中,马车根本跑不快,只听见身后的人离得越来越近。
心思流转之下,赵应棠大喝一声:“老徐速速停车,你想办法带着怜儿往作坊那边跑,我驾驶马车引开他们……”
“不,我要跟棠哥哥一起……怜儿不走……”
赵应棠双手按着秦语怜的肩膀晃了一下:“怜儿听话,此时不是任性的时候,他们说了只是图财,不会拿我怎么样。”
正在赶着马车的老徐勒住缰绳叫停了马车,“吁”的一声后,马车急急停下:“小姐快出来随我走……公子保重,若能逃的掉,老徐定会来救你。”
认清了形势之后,秦语怜刚下了马车,老徐就拽着他急急向黑暗中疾驰而去……
“棠哥哥保重……”
还好身后人还有段距离,赵应棠一把扯下马车上的灯笼扔到了远处地上,坐到车帮之上猛扯缰绳:“驾、驾……”
拉车的马应声奋蹄向前奔去,赵应棠高声喊道:“哈哈哈……一群乌龟王八蛋,有本事来抓爷爷呀……”
叫声成功吸引了身后人的注意力,他们燃起火把朝着行进中的马车追去,赵应棠见火把越来越近,干脆从马车上跳下,撩起袍子甩开两条腿就往前跑。
“那人跳车了,快追。”
雪上加霜的,跑上几步之后,当赵应棠扭头看身后追过来的人时,脚下却突然磕到一处硬物之上,失重之感传来的一瞬,他的身体已经重重的摔倒了地上。一摔之下,赵应棠竟然有些恍惚,正要起身,膝盖却传来剧痛,痛的他咬牙切齿,只能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身后的人越来越近。
一个人手拿火把、哨棒走到了赵应棠身边,喘着粗气同时嘴里吐出一阵白雾,火把将二人的面貌映照的清清楚楚。
震惊之下,赵应棠指着手拿火把的人:“马三方?”
“咦,你认识老子……真晦气。”
马三方高高举起了哨棒,“砰”的一声之后,赵应棠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