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良则一怔,顿时觉得自己被唬弄了,语气不爽。“你这话什么意思?大人们都是要迎驾新皇登基的,什么叫跟你毫不相关?”
问到关键之处,白衣鬼倏地闭了嘴,视线第一次从丁良则身上撇开,望向了远处。一瞬之后,他陡然纵身一跃,翻入了屋脊的背面掩藏了起来。
丁良则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起先还以为他是要动手的,正要接应,才察觉了什么不对——院外正有人走来。
脚步凌乱嘈杂,该是平头白丁,而且不是一人。
要说躲开,丁良则也不是没有地方藏身,堂内灵石大小刚好正遮掩一人身形,他亦有足够的时间去藏,可心里总觉得别扭。白衣鬼做贼心虚怕被人撞见踪迹便罢了,他堂堂一都指挥佥事,面对没有身手的人还须得藏头露尾,岂不丢人?
于是他脚跟一扎,动也不动,只等外头的人步步踏进院来。
没隔几步远,男人便听见对方的谈话声了。
“这地儿邪性得很,赶紧把人撂下,赶紧走吧。”
“嗐,不就是头上没月亮,你怕什么?咱们这是做善事,放着别人,谁能想着置办周全?还怕鬼敲门不成?你要是真个害怕,一会儿就烧香烧得心诚点儿,多填些纸钱。”
说着话,那一双人就迈进了庙门。观其穿着打扮,不知是哪个脚店的店伙计之类。二人前后一搭,中间抬了个草席卷,搬得着实有几分吃力。那破草席子的一头分明露出人脚一对,里头竟裹了具尸首。
丁良则瞧得仔细,心中毫无惧意,倒是把对面两人吓了一大跳,险些丢了手上的人。
胆小的那个大骂了一句腌臜话,接着喊起娘来。他的同伴壮着胆子打量起了这个孤零零站在院中的大汉,抖着声音问询:“尊下,尊下哪位神仙啊?”
丁良则此刻虽未着官服,但狮眉虬髯、虎背熊腰的模样,在昏暗的引路灯下照得也不似是个凡人,一看就不是寻常过路人。
丁良则也不遮掩,挑了腰间牙牌一晃,口中道:“都司衙门办事,无关之人退避。”
那二人才惊叫一声“啊呀”,抛了手上的尸首,躬身拜礼给丁良则作揖。还不等他细问,对方就主动报上名号来意,恭顺至极。“小的无意冲撞大人,这个,我二人是前头驿馆对面脚店的伙计,奉掌柜的之命来送个暴毙的客人。”
“暴毙?因何暴毙?”丁良则本不感兴趣,可他们既然自己主动说起,那问上两句也无妨。
“这,具体我们也不知道,入夜人喊着胸口疼,我们就给请了郎中,结果郎中说这人有心痹还是怎么的,最后也没拦住阎王索命……”二人对视一眼,又继续道,“掌柜的说停尸在屋里晦气,就让我们把人抬这儿来了,也挺可怜的。”
说着,可能是怕眼前这个大官爷不信他们的话,其中一人还特意解下了绑在身上的包袱,露出了一点香火纸钱来,自证清白。
丁良则其实并不在意他们所说的理由,既然是来撂死人的,那就撂去吧。客死他乡这样的事儿,也偶尔有之。一听两人脚步就知没有半点功夫,丁良则自然无需防备。他更关心的是白衣鬼的下落。方才说话说一半,此时对方要是逃走了,他哪里能去追来呢?于是便催促着两个小伙计赶紧做事,做完赶紧走人。
见官老爷放行,二人哪敢耽搁,手忙脚乱敛活了东西,把那尸体抬到后面,又在丁良则的注视下匆匆拜了灵石,往残破的火盆子里塞了点纸钱,就灰溜溜地跑走了,多一刻都不敢延误。
丁良则扫一眼香炉中插得歪歪斜斜的香,暗自嗤笑一声那二人的慌张无措。
忽然听得头顶屋檐有响动,男人收了笑,抬头去望,原来白衣鬼没走,此时又站在那里,正警惕地望向方才两个店伙计跑远的方向,好似真个能从晦暗不明的夜色中瞧出些什么一样。
“只是来抬尸的。”丁良则笃定那二人无辜,对白衣鬼的谨小慎微嗤之以鼻。
白衣鬼亦没作出反驳,收回了视线来。“你回去复命,”他继续了方才的话题,“倘若要我离开安陆,须得那位当面亲口对我说。”
“你好大的狗胆。”丁良则脸上浮了愠色。
白衣鬼不紧不慢道:“我奉命镇守此处,自然是有我用武之地,岂能通过他人之口轻飘飘一句话就摘得干净?”
“怎么?原来你是不相信我?”指挥佥事虎目一瞪。
白衣鬼面对质问,似是扬起了嘴角。“丁参戎的立场,可非凡人能测的。”
丁良则怎会听不出其中的冷嘲热讽,牙关咬紧,骂道:“好你个狗奸贼,要不是看你我同路,本官早个一刀劈死你了。”
白衣鬼扶刀立于屋檐之上,不为此话做出任何反应。
丁良则见拳头砸在棉花上,气得点头反笑。“好好好,你且留着,好生留着,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活过三日之后!哼!”说罢,他怒极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白衣鬼追着他的背影吐了句:“记得代我向那位大人转达,在下必登门拜访。”
丁良则哪里理会他,此刻气得脑门血脉腾腾直跳,三步并两,像要甩掉身后晦气一样,疾步消失在了茫茫夜色后。
白衣鬼伫立风中看了片刻,亦飞身而去。
腐臭萦绕的义庄后堂,在一片死寂中,横列三三两两的死人中突然有个草席动了一动。再定睛瞧,那人已经腾地坐起,裹身草席被掀到一旁!
这本该死透了的死人,此时完好无瑕地坐在那里,别说是半死不活的,一双鹰眼在黑暗中灼灼有神,哪里似什么暴毙而亡的模样?
方才前头的说话声,他可听得清清楚楚。站起身来,他屏息蹑足试探着梭巡了寂静如初的破庙,确定刚刚那两人早已走远之后,这才运起轻功,纵身一跃,也跟着没入了黑暗之中。
他的去向十分明朗,正是奔着安陆城中的某处前往。那里,早有人等待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