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刀两断有什么好瞧?刀口利落得如果不是血如泉涌,恐都看不出伤处来。陈治心中愤愤,一见关镇死相,数日前亲身经历的那个血夜又在他脑海中翻腾起来。绝望、无力、恐惧,每一种情绪冒出头来,都煽动着一腔怒火烧得更旺、更灼人。
但是,蒋慎言的话也让他抱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毕竟这丫头的眼力惊人,最是擅长抽丝剥茧,或许还真能从他们所看不出的地方寻到些什么。
男人深深呼吸,用力压下些许躁乱,再睁眼,目中就平下了三分疯狂。
“跟我来,”他一扬下巴,指道,“她们俩也得一起。”
蒋慎言松了口气,回头嘱咐宁平乐和她那个叫“桃儿”的小侍女,柔声道:“你们跟紧我,没事的,别怕。”
两个少女相视一眼,交换了彼此的恐慌无措,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陈治在前带路,而其他无为教徒就将三个女子团团围在其中,一同前往,状似是在左右警惕危险保护她们,实则就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押解。在他们眼中,宁平乐和桃儿,显然已经成了白衣鬼的替罪品。
方丈院的这个侧厢房,原本是用来供贵客留宿、论经礼佛用的,刚刚,陈治就命人将昏迷的关镇捆在此处。为了引白衣人注意,甚至虚掩了房门。
白衣鬼倒是没辜负他的“用心良苦”,径直就找到了人。于是,关镇死了。
陈治偷鸡不成蚀把米,自然是火冒三丈气得跳脚。被一脚从内向外踹烂的房门躺在院里,就说明了一切。
蒋慎言踏过木门的碎片残骸,往里走去。她虽不喜血腥,但她的不喜,比起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少女而言,已经算是沉着冷静了。
宁平乐和桃儿吓得连连叫唤,那官家小姐恐为了控制自己别昏倒过去而用尽了全力,再没有余力能往前迈上一步了,泪珠子又在眼眶里头打起了转。
“你们且留在外头吧。”蒋慎言赶紧回身安抚,她环顾四周,亦有警告道,“他们不敢对你们怎样的。”只要她能寻到白衣鬼的线索。
说着,自己从怀中掏出手帕绑于脑后覆住口鼻,再问旁边借了个火把后,进屋去了。
其实说不心慌,女郎也是自己骗自己。这还是她头一回独自面对一具死尸,况且蒙难的人还是她所认识的。那种窒息感,令人虚脱。
蒋慎言强行定了定心神,先用火把点了屋里仅有的一盏草灯,又做了几下深呼吸,才回正身去看向横倒在竹榻上的关镇。
不忍见熟人死状,女郎闭眼反复告诫自己冷静,强忍着扑向自己鼻腔的血腥气,这方敢睁开眼睛来。
她上前一步,借着亮端详现场。
关镇侧倒的姿势,手还保持着被绑于身后的模样,鉴于他膝盖以下双脚是垂向地面的,故而女郎猜测他在遇害前应是清醒过来坐在榻上。这点或许是因为陈治有意营造一种人住在这个厢房,而非被迫关押在此的假象,所以让他除了反剪的双手以外,整个人都保持着十分松弛的状态。
他口中没有堵塞东西,由此可见那白衣鬼的出刀之快,让人连喊叫高呼的机会都没有。而且周围十分整齐,丝毫不见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甚至关镇可能都没动一动。
颈间涌出的滚滚鲜血已经模糊了伤处的所在,将身下的青麻布褥垫透染成大片玄色,但不难看出这一刀的利落。就算没有切断脖颈,光是那出血量,也足以让人一命呜呼了。
单从这些看来,正如陈治的判断,下手之人是白衣鬼的可能性极高,尤其是那凌冽的刀法。
说起刀法,影薄与却水应该也不相上下。蒋慎言想到,回头瓮声问身后的陈治:“你可见影护卫或者却水来过吗?”
“黑脸汉子见到了。他也没赶上,瞄一眼就飞走了,谁知是不是追人去了?”陈治脸色难看,可也算是老老实实地做了回答,“那几个缇骑没见着人影。”
男人多少有些不耐烦。“你是瞧出什么了?”
蒋慎言“唔”了一声,说:“关镖头的表情很是古怪。”
陈治闻言,探过去看了看,嗤之以鼻。“不过是瞪圆了眼,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又不甘心轻易赴死,如此才显得面目狰狞,这很正常啊,哪里古怪?”
“狰狞是常见,但狰狞成这般模样,表情未免也太过夸张了。”
关镇的双目圆瞪,嘴巴大张,就好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力量要把他的五官吸离面孔,脱出原处一般鼓胀着。那死相竟与被扭断了脖颈的宁兴学多有相似之处。不过宁兴学是因为肚子里被塞进了一截断指,难道说关镇死前也被强塞了什么进肚吗?
蒋慎言猜测着,可发现关镇周身并没有强烈又明显的反抗痕迹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要是有呼救挣扎的机会,这个行走江湖多年的老镖头不可能无动于衷任人宰割。在人反应过来之前,十分利落地出刀断颈,必然是唯一能解释的死法。
如此说来,这表情就更显得古怪了。
女郎沉浸在思考中,竟蹲下身与早已气绝的关镇对视起来,过于投入,一时忘却了自己对血腥的厌恶,也忘却了手中的火把。火光挨得越来越近,险些点着了榻上被褥,幸好被陈治一把捞走,稳稳接在了手里。
男人铁青着脸。“你要是想给这托线孙火葬,也要把人拖到外头再说。”
女郎讪讪而笑,充满了歉意。
“你最好是因为找到了什么线索。”陈治恶狠狠地瞥了屋外一眼,“不然今日要是放走了白衣鬼,有人就要倒大霉了。”
蒋慎言坚持一句。“她们是无辜的。”
“哼,从她们踏进山门的那一刻开始,就跟‘无辜’这个词儿没半点子关系了。”
见男人死不讲理,女郎气闷,也不愿再跟他浪费口舌,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转回关镇的尸首上。她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那表情奇怪万分。人死前不甘心肯定是有的,惊骇肯定也是有的,可似乎都超出了一个人正常表达这些情绪的极限。
对,仿佛就是撞破了天大的秘密一样,惊诧到了极限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