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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龙虎将(一)(1 / 1)


车辙绵延了少年的焦虑。

祁时见端坐于马车之中,状似闭目养神,眉头的微微蹙起还是出卖了他凌乱的心思。这份乱来自于那个在罩子铺等他的人。

谢朔在外面扬鞭赶马,虽然对此番出行的目的根本毫无头绪,但也能隐隐感知小主人的不安,动作便催促得急。

马蹄拖拽着车轮像被人追赶一般匆匆急行。

忽然,祁时见用骨扇敲击车轿,这是停车的信号。谢朔并不擅长赶车,故而勒马也勒得生硬,车子不免颠簸歪斜。

谢朔正想回身告罪,哪知一个玄衣身影从天而降,稳稳停在了车旁。在兴王府伺候这么多年,他仍是不够习惯这些玄衣卫的来去无踪。年过半百的老宦官拍拍胸口,左右警惕路上的行人,好在他们地处并不繁华的外郭,四周并无意外。

轿中人的声音递出来:“何事?”

“回主人,纯一斋方才进了可疑之人,但并未寻得其踪迹。”

谢朔头发都要惊得立起来了。“胡闹,什么叫‘并未寻得其踪迹’?纯一斋是什么地方,哪能容得一丝懈怠?”他一着急,都忘了玄衣卫根本不在他管辖之内。

果然对方沉默不语,漠视了承奉正的质问,只等祁时见开口。

“是谁发现的?”

“内侍吕能。”

“人伤着了?”谢朔忍不住追问。

玄衣卫瞄了一眼,才说:“并无伤亡。”

可这完全不足以让谢朔放心,他回身冲轿内低声请求意思:“殿下,我们是否要调头回去?”

祁时见却气定神闲地回说:“不必,本王大抵能料到对方是谁。”

小主人向来料事如神,谢朔倒没那么意外了,只是心中揣着些许好奇,不知祁时见是如何推断贼人身份的。

少年冷哼。“本王料到那人迟早会来,想来他也寻不到所要的东西,由他去吧,不必理会……倒是丰山寺那边,盯得紧点,一有动作速来报我。”说罢,骨扇敲击车轿的声音又起,谢朔得了指示,不敢耽搁,略带生疏地重新催动了马车。

玄衣卫也明白了主人的意思,简单地称了一声“是”,一个眨眼,就晃没了影子。

在祁时见心中,还有他更为在意的事情,那小小一个“毛贼”,掀不起任何风浪来。

马车出了城,日落斜阳时顺利抵达了罩子铺。如祁时见所愿,这一路都低调非常,没有惊动任何人。谢朔扶人下车,先一步进了驿馆递话,寻馆夫说明来意,牌子一亮,对方就低眉垂首地将他们引了进去。

因为是府城前的车马驿,故而往来兴盛,连规制都高了些。两进的院子,正厅五间、后厅五间,外面供换马安车,里面管食宿承驿,背面还有一所驿丞宅。

祁时见与谢朔就被馆夫领着,直奔后面的二层廊房而去。

到了地方,馆夫指了某个位置极佳的房间,就不再上前。祁时见盯着那屋门,恍若门板背后藏了什么绝世秘宝,只是不知那“秘宝”现世,是会救人还是害人了。

谢朔悄悄给馆夫递了银钱,嘱咐“要安静”,对方就得了意思躬身退下。他正过身来见小主人还愣在原地不动分毫,便疑惑,小声提醒:“殿下?”

祁时见目神一动,余光扫他,似是吐了口气出来,才说:“你留在外面吧。”

谢朔迟疑着答“是”的功夫,少年藩王就迈开一如往常稳健的步伐,大步流星上前,亲自叩响了房门。

里头传出个中气十足的年轻声音,谢朔听了觉得耳熟,细想想,惊讶,心道这不正是往兴王府递蒋家密信的那个人的声音吗?他们可是交谈过两句的,谢朔绝不会认错。原来殿下微服出城就是来见这个信使的?

可惜他无法再探究更多了,随着祁时见叩开门扉迈入,那道遮蔽视线的障碍就重新闭合起来,隔断了他的视野也隔断了他的好奇。

老宦官悻悻然收了心,束手而立,左右梭巡着视线,专注地当起了守门人的角色。

他哪里知道,一扇门后,祁时见正经历着怎样的进退两难。

屋内并非只有那个年轻的“信使”。此人模样丰神俊朗、意气风发,高挺身量尤为扎眼,可祁时见却偏偏不去看他,应该说,是顾不上看他。少年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那桌旁端坐的长者身上。对方虽身着粗服,但冉冉白须、威势赫赫。单是那一双吊凤眼中的矍铄之光,就足以震慑四周。

饶是傲气加身的祁时见,竟也在跟对方视线相交的一瞬,低垂了高昂的头颅,撩摆躬身而拜。少年藩王抹去了那高不可攀的“藩王”二字,就仅剩“少年”而已——

“孙儿见过外祖,久疏问候,孙之过也,望外祖矜宥。”

不错,此人正是兴德王妃蒋毓的父亲、统掌十四万兵马大权镇守北关的龙虎大将、辽东都指挥使蒋察!

祁时见俯身在地之时,紧闭了双眼。在看到母妃手中“家书”内容的那刻,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一瞬间从幼时的记忆到近日目睹的桩桩件件,如洪水猛兽一般野蛮涌入他的脑海,根本不顾他的死活。少年的额角似反复锥刺一般的痛苦,耳中嗡鸣几乎要夺取他的神识,眼下的清醒,全靠他的意志在苦苦坚持着。可那一丝悬线,随时都能轻易断裂。

隐隐听见外祖蒋察说了什么,但他一晃神,并未辨识清楚。只觉得自己手臂被人牵动,才察觉是蒋察起身过来,亲自扶他。

少年咬牙站起,脑中的血退去一些,这方才给思绪留出了空间,听清了对方的话。

“你现在身份不同寻常,莫不要随意乱了规矩。”

蒋察的第一句话不是类似“熙儿多年不见,长高许多,外公都要认不得了”这样的家常温情,而是先纠正他的错事。没有叙旧,没有关切,一切淡如水、苛如岩。祁时见苦笑,他以为自己快要忘却的那个熟悉感,一瞬便又回到心间。

在旁人眼中,他是蒋察赞不绝口、最为自傲的外孙,但他,却从未自外祖口中亲耳听得过半个“好”字。在外祖看来,他永远都有不足、幼稚、有待磨练之处。

一晃十年过去,他仍是那个五岁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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