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治醒了,不,其实他早就醒了。看来那颗命悬一线之时吞下的药丸并没作假,效力极快,不过一盏茶时间他就觉得手脚恢复了知觉力气,除了微微的发麻还残存着自己曾经中毒的迹象,其余皆一如往常。
没想到这青女屋里的小白脸竟是个傻的,要是换做他,他定然会给所谓“解药”动些手脚,至少不会让对手这么快就苏醒过来,脱离了毒药的控制。不过话虽如此,他还多谢谢这份实诚了。
男人紧闭着眼睛装作气虚昏沉的模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急喘,耳朵却伶利地打开,广收四下响动。蒋慎言与却水的对话自然也没逃过他的窃听。他不禁十万分之好奇,究竟那蒋姓丫头给锦衣卫看了什么东西,竟能让如此邪性的人一瞬就倒戈了阵地,把人笼络到手了?
他对这变数倒是不慌,因为细想想,那几个锦衣卫本就像个土炸药一样,不知何时何地就会走了火,眼下有人愿意将那炸药自己接手过去,对他而言也不是坏事。毕竟他需要的不过是他们的好身手,只要他们对那狗杀贼的白衣鬼还有执念,那愿不愿意跟他凑做一堆,都无甚差别。
从对话中能判断,蒋慎言对他是有所求的,巧了,对他有所求的还不止是这个小丫头,这些他可以充分地利用。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切都无需他过分担忧,只待事成以后,考虑如何全身而退即可。
他心中正暗暗窃喜,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襟被某个铁钩一样的力量高高挑起,整个人随之腾空了一瞬,画了个弧线又重重砸在地上!
震得他五脏六腑移位,身上没有一处不叫嚷着疼痛。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吐出几句极为腌臜污耳的话来。睁眼对上影薄那毫不留情的视线,对方恍若是在瞧着死物一样地瞥他,令他身上一冷,便十分识趣悻悻然闭了嘴。
原来是自己装模作样露了马脚,让这黑脸的汉子给识破了,这才拖他“起来”。
“可巧了,我们正好说到你呢,”蒋慎言见影薄举动,就意识到了陈治狡猾的小动作,“我问你,方才你为何要提起青女姐姐来?”女郎仍坚持她的直觉。
何歧行对这话题极感兴趣,凑过来恶狠狠地瞪着陈治,补了句:“你要是敢胡说八道,我就把那一罐子毒药都塞你嘴里。”
陈治从地上缓缓爬起,扫了扫身上的灰尘,嗤笑:“我哪儿敢呢?你那毒药委实是厉害,竟不知道一个小小仵作还能有这般能耐?”
何歧行被戳了痛处。身为仵作的他如何能学会制毒?这些药理的知识还不是他身为秦家公子时受爹娘教诲学来的?他闻言铁青着脸,不再言语。
“青女姐姐可是有事托你?”
“你把我手下的人放了,我就告诉你。”陈治活动着手脚,面色仍有些许虚白,却不妨碍神色一如既往的飞扬跋扈。
“你可别弄错了,此时受制于人的是你,别妄想动什么歪脑筋。”女郎沉了脸。
“是吗?我倒觉得自己的筹码很足啊,”男人冲她咧嘴一笑,“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爹刁鹄嘴当年都跟我交代了什么?我又查到了什么?”
何歧行怒上心头,飞起一脚就踹向陈治软腹,可无奈对方敏捷,被轻而易举地抵挡下来。他不甘心,嘴里怒斥:“放屁!少拿师傅的名号做戏!他的名号你也配提?”
陈治就不怕事大。“啧啧,不过从刁鹄嘴那学了两招给死人开膛破腹的伎俩就这么大火气?我可没听说他认过你这号徒弟。”
“撕了你的嘴!”“何叔!”
何歧行见陈治一个外人分明什么都不了解就敢轻便口舌,实在忍耐不了,直想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却被蒋慎言厉声呵止。
女郎朝他摇头,劝阻说:“别听他煽风点火,他这是顾左右而言他,故意激怒你呢。”
陈治嗤笑一声。“哟嗬,真的长进了啊?”从前这招对蒋家丫头也是好使得很,如今却一而再地失败,他心中掂量起来。
“从前是我识人不清,竟还对你有一丝容忍,”蒋慎言的恼怒都写在了脸上,“殊不知你身上都让无辜之人的血给浸透了。我劝你少动些心思,如若你诚心坦白,我或还可以在衙门前替你求个痛快死法。”
陈治一怔,随即捧腹大笑起来,仿佛蒋慎言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乐得他弯腰折身。
“好好好,”男人笑罢,抹了眼角的湿润,止不住身子又抽动几下,“我说,我说,可求你别用这么可笑的法子折磨我。”
女郎脸色一赧,自古杀人偿命,她不知自己所言可笑在何处,但若追问,恐又会上了陈治的当去。她抿紧双唇,决计不言不语。
“你要问青女?她确实有事托我,”陈治揉了揉酸胀的肚皮,这方才直起了身子,“不过此事乃我与她之秘密,至少,不宜在此时捅破。”
“哼,我听你信口胡诌。”何歧行愤愤然。
那人淡然冷笑。“这不简单?你要是真个不信,就回去问问她,听听她怎么说?”
见对方如此坦然的态度,何歧行一瞬动摇起来。他深深为此不解又慌张,担心青女昨夜在楼中并没真的完全坦白。不管所谓秘密究竟几何,跟陈治这等匪类相联,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倘若事后败露,那莫不是又加一桩罪责?
“你们别弄错了,”陈治忽然说,“要治我罪也好,平乱也罢,都得分个轻重缓急。你们瞧瞧,咱这一屋子可有趣的紧,说白了,哪个心里没点自己的盘算?可重要的是,此时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要抓住那狗奸贼,既如此,大家何不暂且放下芥蒂,齐心协力,先把要事做了再说?先放了我的人,那也多一份力不是?”
“况且,不管你们赞不赞同,反正我那鱼饵是已经抛出去了,那狗杀贼可是随时都会上钩的,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们如此重重叠叠地围在这里,就不怕把鱼给惊跑了?那我这处心积虑设下的埋伏,岂不白费?”
他扫了一眼,见除了却水以外,其他人都虎视眈眈瞪他,不禁咧嘴一笑。“这么看我做甚?怎么?”他指指影薄,“有这么多玄衣卫看着我,还怕我能插翅跑了?放心,没取到那狗杀贼的脑袋,爷爷是哪儿都不会去的。”